第54章(1 / 1)

“你怎么会有”话到一半,苏弗云的眼神倏地变得不可思议。

涂雪微淡淡笑道:“之前你说想收藏,这一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苏弗云低头看着手中的画,画面上,一只海燕在万里晴空之下,漫无边际的海洋上自由自在地飞翔。虽然画是静态的,但她仍能透过它飞翔的姿态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那只海燕像是要冲出画框,飞向广阔天地。自由。苏弗云是苏家的千金,从小接受的是淑女的教育,要得体,要优雅,她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就连婚姻都不能自己选择。只有油画是她争取到的唯一的自由,她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在那一方画布上。不被束缚,能够做主自己人生的自由一直是苏弗云渴望的,她以为没人能懂,但涂雪微看到了她灵魂深处的渴求。

苏弗云的眼眸莫名发烫,抬头看向涂雪微,由衷道:“谢谢,我非常喜欢。”

涂雪微:“那就好。”苏弗云捧着画,嘴角衔笑,坦诚地说道:“以前我总怕别人把我们两个拿来对比,你比我独立,有个性,更像个艺术家。但是当年你宣布以后再也不画油画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可惜。”苏弗云眼眸闪动,发自心底地感慨道:“雪微,你没有放弃,我为你感到高兴。”

涂雪微被苏弗云的话触动,恍了下神。欣赏本身就包含着嫉妒,高中的时候,她其实嫉妒过苏弗云,她的画总是充满灵气,挥洒自如,能够打动人心。陈嘉懿说,一个时期只能有一个天才,其他人会长久地被掩盖在她的光芒之下,永无出头之日。涂雪微有段时间一直活在苏弗云的阴影之下,她这个聚光灯打造出来的虚假的“天才”在真正的天才面前,只能自残形愧。但现在,她已经释然了。

她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在天空上各自闪耀即可,又何必计较谁的光芒更加耀眼?涂雪微看着苏弗云,舒了一口气,回以真挚的笑容,真心说道:“弗云,我也为你高兴,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

她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涂雪微和苏弗云在那里聊油画,相谈甚欢,陆西林很有自觉地不去打扰。他走到一旁端了一杯饮料解渴,一回头发现沈成渊就在身旁。沈成渊端起一杯酒,冷睨了陆西林一眼,不客气地问:“你今天是来向我炫耀的?”

陆西林暗叹一口气,摇头否认:“我没那个必要。”沈成渊冷笑:“以前没发现,你真能演,当医生不当演员可惜了。这几年你滴水不漏,我竟然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喜欢雪微。”

这话不好接,陆西林只能说:“你们交往期间,我从来没做过破坏你们感情的事情。”“这不代表你就是光明磊落的。”沈成渊面色一沉,磨了下牙,语气不善道:“如果我知道你一直在觊觎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你有靠近她的机会,更不会让你有机会钻空子。”

陆西林心头一刺,沈成渊说得对,他的确是钻了空子,算不上光明磊落。“虽然现在雪微选择了你,但是你别高兴得太早。她只是一时新鲜罢了,你和她认识的再早也不过是短暂的缘分,比得过我和她在一起几年的光阴吗?就算我和她分开了,但是我们真切地相爱过,你应该亲眼看到过,她爱我的样子。”沈成渊盯着陆西林,眼神晦暗,一字一句犀利地问:“你觉得她对你的感情能比得上对我的吗?你和她的爱情能比我和她的更刻骨铭心吗?”“你以为我会在乎吗?”陆西林抬眼和沈成渊对视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执拗甚至偏执到疯狂,“曾经我连站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你以为我会在乎她对我的感情有多少,又是不是比爱你更爱我吗?”沈成渊心头一震。和陆西林认识这么多年,沈成渊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异性上心过,以前他见他形单影只,还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但陆西林总是推脱,不是学业繁重,就是工作忙。他一度以为陆西林是学医学魔怔了,却原来是因为他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这么多年始终默默地喜欢一个人,不求回报地付出,堪称深情,但这个人是涂雪微,沈成渊就觉得如鲠在喉。他深感自己被背叛了,不仅被涂雪微绝情地抛弃,还被陆西林背刺。

这口气,换做任何人都难以咽下。余光里,涂雪微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沈成渊不想看到她和陆西林并肩站在一起的场景,便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临走前,他阴着脸,赌咒似的对陆西林说道:“你最好真的不在乎。”涂雪微走到陆西林身边的时候,沈成渊已经走了,她看陆西林表情有异,皱了下眉,问:“沈成渊和你说什么了?”

陆西林回神,敛起情绪:“哦,没什么。”涂雪微盯着他不放,陆西林打哈哈,笑道:“哎呀,就是说我能演,这么多年偷偷喜欢你都没被他看出来,我就当是在夸我了。”

涂雪微:“还有呢?”“没了。”涂雪微眼神怀疑,陆西林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道:“他无非是心里不痛快,讽刺了我几句,没别的了。”涂雪微知道沈成渊对陆西林一定是有气的,上回打了他还不够,现在又在言语上攻击人。她直觉沈成渊刚才一定对陆西林说了别的,否则陆西林的表情不会那么失落,但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便不追问。“陆西林,你听着,不管沈成渊说了什么,你都别听进去,更不要放在心上。”涂雪微拉过陆西林的手,仰头看着他,认真道:“他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影响不了我们。”

陆西林眸光微闪,很快笑笑,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老婆大人。”

第39章 今天之后,便只有涂雪微了。

苏弗云的生日宴结束, 陆西林和涂雪微就离开了苏家。

今天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在大众面前携手露面,相当于公开了关系,惹来了一阵议论。涂雪微向来我行我素, 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陆西林更没什么顾虑,涂雪微愿意公开,他乐意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感到困扰?反正被人讲两句掉不了肉,但老婆是实实在在的。回到家, 涂雪微说肚子饿了。苏弗云的生日宴虽然准备了很多食物, 但是在那种氛围下, 实在让人很难有食欲。陆西林闻言, 进了厨房, 很快端出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涂雪微坐上餐桌,喝了一口面汤, 浑身都热乎了。“前两天去美院, 外婆说我最近长肉了。”涂雪微吃了一口面,看向对面的陆西林, 说:“外婆还夸你厉害, 她之前养了我那么多年,我都不见胖, 和你一起生活几个月, 倒是长了肉。”“有吗?”陆西林的目光在涂雪微的脸上转了一圈,“我看你还是太瘦了,需要多吃点儿,这样不容易生病。”涂雪微以前作息不规律, 忙起来三餐不继,加上她嘴刁, 连向来疼爱她的曾玉蓉都说过她不好养活。但和陆西林一起生活以来,她的作息慢慢地变得规律了,他总是很费心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阵子只要时间允许,陆西林在家都会亲自下厨,他对涂雪微喜欢和不喜欢吃的东西了如指掌,做的饭菜总是很合涂雪微的胃口,回回她都能多吃小半碗饭。涂雪微吃着面,笑道:“生了病,不还有你吗?”

陆西林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给涂雪微夹过去,听她这么说,不赞同道:“就算我是医生,你也不能随便霍霍自己的身体,时间久了,体格会越来越差的。”“知道了,陆医生,我的身体也没那么差。”涂雪微说。

陆西林撩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要不要我把病历本拿给你看看,几年时间,一本都不够写。”“那是因为你总是小题大做,蚊虫叮咬这种算病吗?也值得写上去。”涂雪微哼笑着说:“我之前倒是没发现你对我这么关注,连我哪里被虫子咬了都知道。”

陆西林以前写病历的时候,完全没想过涂雪微会有看到的一天,所以事无巨细,但凡她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哪怕是起了一个包都会详细地记录上去。他清清嗓,故作泰然道:“我这是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才关注的。”

涂雪微挑眉:“哦,是吗?”“当然,任何小症状都是判断病情的依据,不容忽视。”陆西林一本正经地说。

涂雪微边吃面边笑,那表情好像在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姑且一信”好了。陆西林还要为自己挽尊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有人发了消息过来。他以为是医院的工作消息,点开来看,是金钰发来的,说自己头痛,要他过去一趟。

涂雪微见陆西林表情有异,问:“谁找你?”

“金姨。”陆西林说:“她说头痛,让我过去看看。”金钰今天在苏弗云的生日宴上趾高气昂的,可一点儿看不出头痛的样子。

陆西林心里明白金钰大有可能就是想找他过去问问关于涂雪微的事,就算他今天不过去,以金钰的性格,明天、后天还会再找他,直到他去沈家为止。

她要问,他索性过去说清楚,也省得日后麻烦。陆西林心里有了决断,起身说道:“我去沈家一趟。”

涂雪微皱眉:“都这么晚了。”

“我去去就回来了,你累了不用等我,早点休息。”陆西林去书房拎了医药箱出门,开车到了沈家,进到客厅后,却没看到任何人。问了管家才知道,金钰很早就上楼休息去了,还叮嘱任何人不要去打扰她。

医生到了,病人却睡了。陆西林大老远过来,跑了个空。他很清楚金钰是故意的,这是一个警告和教训,让他看清自己的身份。

他拿了盒药交给管家,把服用方法说了后,没在沈家逗留,拎着医药箱离开。走到院子时,好巧不巧碰上回家的沈成渊。沈成渊碰见陆西林,脸色一沉,不快道:“你怎么在这儿?”

陆西林回道:“金姨说头痛,我过来看看。”“你倒是还敢过来。”沈成渊挖苦道。

陆西林叹一口气:“我毕竟还是沈家名义上的私人医生,沈叔金姨要是身体不舒服,我还是会过来看看。”沈成渊冷笑:“你也知道是名义上的,你没和沈家签什么合同,不来也无所谓,用不着假惺惺的。”

陆西林眸光一凛,正色道:“我爸在沈叔身边待了二十年,我们家受了沈家的照拂,所以沈叔金姨包括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能帮我都会帮。”沈成渊听完陆西林这一番论调,眼神更冷,语气更冲:“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很虚伪吗?如果你真的记得沈家的恩情,就不应该背刺我。”陆西林缄默片刻,抬眼直视着沈成渊,开口说道:“你之所以觉得我背刺了你,不过是因为在雪微的事情上,我没有服从你的命令,顺从你的心意。但是我本来就没有义务事事都顺应你的要求,凡事以你为先,你不是我的上司,我也不是你的下属。”“你……”沈成渊额头一跳,看着陆西林的眼神变得格外幽深,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他咬着牙愠怒道:“原来这么多年你在我面前都是扮猪吃老虎,现在才是你真实的样子。你既然那么看不上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和我称兄道弟?”陆西林自嘲一笑:“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

“好一个不得已。”沈成渊气极反笑,“陆西林,你好样的!”话已至此,陆西林知道自己和沈成渊是再做不成朋友了,几年的交情烟消云散,再无情的人这时候也不可能无动于衷。陆西林感到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已经不想再做谁的跟班了。

……离开沈家后,陆西林径自开车回家,他在车库里坐了会儿,调整好情绪,才提着医药箱上楼。

开门进去,涂雪微还没睡,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慵懒地道了句:“回来了。”陆西林把医药箱放好,往沙发上一坐,见涂雪微光着脚,便把她的双腿揽自己的腿上,伸手帮她捂脚:“怎么还不睡?”

“等你啊。”涂雪微直接道。陆西林心头一动,谑笑道:“等我给你暖被窝?”

“还有讲睡前故事。”涂雪微眼里含着笑,“你们科室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讲给我听听。”医院里的奇葩事情总是很多,不只陆西林的科室,别的科室也一箩筐。涂雪微对这些“奇闻轶事”十分感兴趣,自从陆西林有一回睡前和她说了院里的逸闻后,现在每天晚上她都会让他多说几个趣事助眠。陆西林以前不爱和同事聊八卦,但现在在休息室,刘政只要一开口问“你听说了吗?”,他就下意识竖起耳朵,把刘政不知道又从哪里搜罗来的八卦听回来,再当个不知道几道贩子讲给涂雪微听。“攒了几个,一会儿就讲给你听。”

涂雪微冰凉的脚在陆西林的手上渐渐暖和起来,她抬起头,见陆西林眉间微皱,拿手抚了抚,问:“你去沈家,是不是被欺负了?他们为难你了?”陆西林回神,扯出一个笑,说:“没有,我这么大个人了,谁能欺负得了?”

“那你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有吗?”陆西林摇头,“没有吧。”

涂雪微端详着陆西林的脸,指尖描了描他的眉眼,开口说道:“你知道吗?我们学画画的最会观察人了,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能表达情绪。”她的手指缓缓下滑,落到陆西林的嘴角上,尔后凑过去亲了亲:“你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告诉我,你心情不好。”

陆西林怔了下,随后肩膀一松,似乎不再伪装。这时候他还在开玩笑:“涂大画家,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涂雪微挑了下下巴,示意道:“说吧,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陆西林一把抱过涂雪微,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说:“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我爸了。”他扯过一旁的毯子盖住涂雪微,接着说道:“他和沈叔是同一年当的兵,我爸是进部队混口饭吃,沈叔是被他父亲丢进去磨炼的。”

“听我爸说,他和沈叔一开始不对付,后来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成了拜把子的兄弟。退伍后,沈叔让我爸去他身边工作,当司机兼任保镖,一干就是二十年。”“沈叔对我爸很照顾,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下属看待,我爸成家后,家里买房、我升学,还有我爸生病那会儿,沈叔都帮了不少忙。我爸妈一直很感激沈叔,我爸走之前还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报答沈家。”陆西林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落寞,语气虽然平静,细听之下却有苦涩。

他爸临终前留下的一句话,成了陆西林之后一生都要背负的事情,在很多时候压得他不得不低下头来。涂雪微鲜少看到陆西林这么低落的样子,就是十年前,他爸爸重症住院,他都没在她面前露出过伤心难受的模样。

她一直知道陆西林身上有一层保护膜,此时看他褪下这层膜,露出脆弱的内里,她心里一阵酸涩,同时也感到欣慰。

至少在她面前,他是不需要伪装的。涂雪微抬起双手,捧住陆西林的脸颊,让他低头看着自己,铿锵有力地说道:“陆西林,你给我自私一点。”

陆西林怔忪。涂雪微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你自己更重要,不要再为了别人委屈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