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一个头上缠满绷带的少年闯了进来,他的出现生生地将她从魔怔中惊醒,她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做什么,一时间浑身都在颤抖。就像是被当场发现的杀人凶手,因为恐惧而变得歇斯底里。她怒斥那个少年随便进别人的病房,再恶狠狠地将他赶了出去,心里害怕又庆幸。当天晚上,她心里闷得慌,便去天台透气。路上她察觉到有人尾随自己,便装作一无所知,半道上杀了个回马抢,正好将鬼鬼祟祟跟踪她的人逮个正着。

那人正是下午闯入病房的缠头少年。涂雪微问他为什么跟着她,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她从他的字里行间拼凑出了他的意图,原来他是怕她跳楼。涂雪微觉得好笑,却也从这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后来她想,如果没有那个少年,那天她说不定真会从楼上跳下去。那晚之后,他们常常会在晚上一起溜去天台看星星。一开始,她以为他是病人,后来才知道他也是病人家属,他爸爸和她爸爸一样,生了重病。明明他爸爸也重症难医,他却时常安慰她,说她爸爸总有一天会醒来的。她那时候态度消极,悲观地不抱有希望,还为难他说,他要是医生,她就相信他说的话。他说好,将来我会成为一名非常厉害的医生,所以你可以提前相信我的话。

很幼稚的发言,后来事实证明的确是唯心主义,但那样的妄言却给了当时身在泥淖中的涂雪微一股力量,让她支撑了下去。那段时光极其艰难,但因为有那个少年的陪伴,她不至于窒息,和他在星空底下的会面就像是压抑生活里,一个得以喘息的空隙。比起朋友,他们更像是困境中互相扶持的战友,只在夜间分享心事,不过问其他。对倾述对象了解得越少,就越容易放下心防,把心里话说出来。涂雪微甚至都没问过那个少年的名字,就叫他“木乃伊”,他也欣然接受。后来,她爸爸转去私人疗养院,涂雪微自然不再去医院。转院那天,她去找“木乃伊”少年道别,却没能在他爸爸的病房里见到他。她便画了一张画,寄放在护士站那里,拜托护士看到他时转交给他。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少年。很短的一段缘分,但即使过了这么久,涂雪微还是记得那些细节。她捏着塑封的画,看着画上并肩坐在星空底下的少年少女,思绪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这是她以Melt的名义画的第一幅画,她绝对不会记错。

陆西林就是“木乃伊”,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让她震惊,却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难怪,难怪。

一切都有迹可循。

一切都合情合理。涂雪微失神良久,听到卧室里传来动静,回过神来把速写画夹回去,再把病历本放回原位,将那些药品都装进医药箱里。她去厨房倒了一杯水,进了卧室,摇了摇陆西林,喊他起来把解酒的口服液喝了。陆西林虽然喝醉了,但很配合,涂雪微推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递过口服液,他张嘴就咬住吸管。涂雪微见他把药喝了,递过杯子:“喝口水。”

陆西林微微起身,就着杯子喝水,两只迷离的眼睛盯着涂雪微看了又看,然后脱力地往床上一躺,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低声说道:“完了,酒精中毒,出现幻觉了。”又醺醺然地说:“刘政,你不用管我了,回去吧。”

涂雪微没忍住轻笑了声。她把杯子放在一旁,扯过被子盖在陆西林身上,之后弯腰拉下他的手,他闭着眼睛又睡着了。原来绷带下面是一张这样的脸。

涂雪微伸手,在陆西林颊侧轻轻划了下,她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忽然勾起了唇,轻声道:“木乃伊,你还挺能瞒的。”

……陆西林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里,他正准备出门去参加涂雪微十八岁的成年画展,沈成渊突然找上门,约他打球。在知道他要去展览馆后,沈成渊表示今天没事,可以一起去看看。时隔多日,陆西林终于再次见到了涂雪微。她拿着一只画笔,当着前来观展的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多年来绘就的画作全毁了,并且宣告,以后再也不画油画了。她是那么的孤高绝傲,在场的人都被震慑住了。沈成渊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涂雪微,就在那一天,他对陆西林说,那姑娘还挺有意思的。梦里画面一转,陆西林上了大学。大一暑假,沈成渊回国,告诉他,他在国外碰到涂雪微了。他们在一个城市里上学,学校就在隔壁,他打算追求她。自那之后,陆西林时常从沈成渊那里听到涂雪微的消息,他约她吃饭、看电影、打网球……一开始沈成渊提起涂雪微,总是沮丧居多,因为涂雪微始终没有答应他的追求。陆西林虽然嘴上宽慰着沈成渊,其实心里暗暗高兴。直到大二那年暑假,有一天宋丽英带着他去沈家还钱,之后老调重弹,告诉他要感恩,要报答沈家人。正好那天沈成渊又在涂雪微那里碰了壁,和他抱怨她难追,陆西林沉默了良久,提了个建议,让沈成渊带涂雪微去做一些不同寻常的、刺激的事情。后来,涂雪微和沈成渊就在一起了。

陆西林为此消沉了许久,最终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尚在樊笼之中,自己都没办法周全,遑论追求喜欢的姑娘。涂雪微值得最好的,沈成渊样样都比他更好,如果她愿意接受沈成渊,他便祝福。梦境纷繁,平日里压抑着的情感挣脱了束缚,海啸似的席卷而来,将人吞没。

陆西林感到一阵窒息,身体的自救机制迫使他醒了过来。他喘息着睁开眼,脑海中还残留着醒来前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出国进修的第一年,沈成渊带着涂雪微来见他,几年不见,她的样貌并未在他的记忆中模糊,反而愈加清晰。她没有认出他,见到他,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成渊的女朋友,涂雪微。陆西林的心脏一阵剧痛,忍不住侧过身想蜷缩起来,结果碰到了身边的人。

床上有人?!

陆西林头皮炸开,一下子吓精神了。涂雪微睡得浅,被陆西林一碰,就睁开了眼睛。她侧卧着,和陆西林对视了几秒,眨眨眼说:“你醒了啊。”陆西林吓得腾地坐起来,先是拉开被子检查了自己一番,见衣服都还在,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到刚睡醒的涂雪微,一口气又提了上去。“涂小姐,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陆西林被吓得魂飞天外,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忘了?是你把我拉上来的。”涂雪微坐起来说。“我?”陆西林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涂雪微噙着笑,面不改色道:“陆医生,你昨天喝醉了,拉着我不松手,我只好留下来。”“我拉着你不松手?”陆西林完全没有印象了,但他觉得自己喝醉了,对着涂雪微没准真能干出这种事。

他一慌,“对不起”就在嘴边了,忽然想到了个关键问题:“……你怎么会在我家?”涂雪微:“你叫我来的。”

陆西林瞪大眼睛:“又是我?”

面对陆西林怀疑的眼神,涂雪微一派从容:“昨晚你给我打了个电话,忘了?”陆西林的脑袋都要炸了,他平时不怎么喝酒,除了外科医生的操守外,还因为只要一断片,第二天起来他就跟失忆一样。之前在国外,有一回他喝醉了,在涂雪微的公寓楼下坐了一晚上,隔天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陆西林捂了捂额头,一脸痛苦:“我忘了。”又忐忑地问:“我和你说什么了?”

涂雪微盯着陆西林看了几秒,他断片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不安也是真的。她沉吟片刻,开口道:“也没说什么特别的。”“那你怎么过来了?”

“刘医生说你喝醉了,哭着喊着要见我,所以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过来。”“!”陆西林心头一坠,惊道:“我哭着喊着要见你?”

涂雪微见陆西林吓得脸都白了,眸光微泛,说道:“这个你就要问刘医生了,我过来的时候你很安分,没有说什么话。”陆西林闻言,一颗心落了地。他敲了敲脑袋,实在记不清昨晚的事了,只隐约记得睡前是看到了涂雪微,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把刘政看成了她,现在看来,那就是她!

刘政这小子,怎么能自己一走了之,单单把涂雪微留下呢?“刘政……没和你说什么吧?”陆西林试探道。

“刘医生应该和我说什么?”涂雪微反问。陆西林的记忆因为酒精有了断裂,他记得昨晚自己分明和刘政说了些什么,但具体的内容完全忘了。

喝酒误事,陆西林摁了摁眉骨,接受现实。他抬头看向涂雪微,不大自在地说:“涂小姐,刘政大概误会我们的关系了,所以才把你叫过来。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冒犯了。”涂雪微:“没什么,刘医生没误会,我们是夫妻,谈不上冒犯。”

陆西林咳一声:“那不是……要离婚了嘛。”“在没真正申请离婚之前,我们都是夫妻关系,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涂雪微挟着一抹笑,目光意味深长地从上到下扫视着陆西林,跟羽毛一样,骚得人心里痒痒的。她嘴上说着陆西林对她做什么都可以,但眼神倒好像是想对他做什么。陆西林默默地扯起被子裹住自己,表情格外坚贞:“涂小姐,你别开玩笑了。”

涂雪微掀眼:“我没有开玩笑。”陆西林懵了,问:“什么意思?”

“我反悔了。”陆西林僵住,涂雪微看着他,接着说道:“我忽然又觉得,和陆医生你结婚挺好的,所以不打算和你离婚了。”

“?”陆西林好不容易才做好即将离婚的心理准备,现在涂雪微又告诉他,不离了。

他皱起眉头:“涂小姐,你不会是耍着我玩吧?”

涂雪微摇头。“你怎么……为什么……之前不是说……”陆西林语无伦次,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涂雪微反悔离婚,和当初说要结婚一样突然,直接把他的脑子整宕机了。“陆医生,我说过,这场婚姻什么时候结束只能由我来决定,还记得吗?”涂雪微问。

陆西林点头。“现在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涂雪微往陆西林跟前凑近,看见他跟小媳妇儿似的往被子里缩,没忍住翘起了嘴角:“我知道你当初和我去领证不是自愿的,这次我不逼你,之后我们的婚姻是结束还是继续,你说了算。”

第26章 纪念日

本来宿醉醒来头就晕, 涂雪微突然唱这么一出,陆西林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去冲了个冷水澡,好不容易清醒了些, 脑子里七转八转,愣是没琢磨出涂雪微反悔离婚的确切原因。没玩尽兴,又觉得有意思了?

还想让她妈和沈成渊不痛快?

想要接着戏弄他、惩罚他?

都有可能。那又为什么要把决定权交给他?增加游戏的趣味性?拔高挑战的难度?试探他的反应?她到底是想要他愿意离婚还是不愿意离婚?陆西林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之前他觉得涂雪微是npc,现在看来是bug, 只有bug才会不讲逻辑, 让他无从着手, 又喜又忧。涂雪微之前住陆西林家, 离开时东西都没带走, 本来是想回国后和陆西林把婚离了,再找个时间过来收拾,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她去次卧换了套衣服, 换完出来正好碰上陆西林从浴室里出来。他头发没吹,只简单擦了擦, 此时碎发凌乱, 加上一身休闲服,看上去减了几分成年男人的气息, 又添了几分少年气。涂雪微的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上, 以前没往那方面想,现在知道了真相再去看,就能发现端倪。他的眉目和少年时一样深邃,垂眼看人时眼神澄然, 无端给人一种专注感,好像他只看得到你。只可惜当初她没有看到他的全貌, 不然也不会一直没认出他。“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陆西林被看得不自在,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劲,下意识拿起搭在脖子上的干毛巾擦了擦头发。涂雪微回过神,施施然一笑,问:“你今天有空吗?”

陆西林才结束一个研究项目,今天不去研究所也没关系,就是因为这样,他昨晚才敢喝得烂醉。他虽然没事,但是面对涂雪微的询问还是很警惕,每次她问这个问题,就没什么好事。“你要做什么?”陆西林问。

“我们领证有一个月了吧?”“一个月加二十天。”

涂雪微听他回得有零有整的,嘴角一弯:“满月了,要不要庆祝一下?”

陆西林表情古怪。听说过庆祝结婚百日的,没听说过庆祝满月的,别的夫妻都是金婚银婚钻石婚,他们是什么,石头婚还是塑料婚?“满月早过了,而且一个月而已,有必要庆祝吗?”陆西林嘀咕。

“过了没关系,我们补过。”涂雪微对着陆西林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纪念日,值得庆祝。”陆西林听到“纪念日”这个词时,眼神微微一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涂雪微还会有纪念日,尽管名头听上去很儿戏。“走吧,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转转。”涂雪微拍板,示意陆西林去换一套衣服。

陆西林看着她,最后还是听了她的话,回卧室换了身衣服,还特地拾缀了下自己。涂雪微行动力强,陆西林才换好衣服就被拉着出门了。她好像真把今天当成个正经纪念日了,陆西林都不明白她怎么会一时兴起,想庆祝他们这段不正经婚姻的满月,何况还不是正经的满月。一觉醒来已经临近正午,出门后他们先去吃了中饭。吃饭的地方还是陆西林之前带涂雪微去的“李记小馆”,李叔第二次见着他俩,那眼神更加暧昧,似乎已经笃定他们是一对了。

坐下点好菜,陆西林习惯性地照顾涂雪微,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水。涂雪微接过,抿了一口,问:“今天你想怎么过?”

陆西林:“真要庆祝啊?”

涂雪微挑了下眉,意思不言而喻。迄今为止,陆西林就和母校一起过过百年纪念日,没什么经验,涂雪微问他想怎么过,他也答不上来,就说道:“我没意见,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