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成渊的嘱托,真的是这样吗?涂雪微忽然间想起了陆西林心虚的表情,心里疑窦丛生。以前那些没去细究的疑点此时一个个浮现上来,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陆西林打来的电话。
……陆西林这阵子过得极其忙碌,什么活儿都抢着干。科室的人都说他是卷王本人,技术好研究成果多就算了,人还勤奋,简直不给人留活路。但陆西林没那么上进,他只是不想闲下来,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他的确是因为忙得没时间,才不联系涂雪微去申请离婚的。晚上下了班,科室里几个人约好一起去放松一下。以前陆西林不参与这样的聚会,他宁可回家睡大觉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凑热闹。但这段时间他很排斥一个人在家待着,因此在刘政邀他的时候,点头答应了。刘政本来是例行询问,没指望陆西林会答应,见他破天荒地要跟着去,“呦呵”一声,侃道:“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陆医生也会寻欢作乐了?”
陆西林脱下白大褂,挂进自己的衣柜里,乜了刘政一眼:“不行?”刘政嘿嘿一笑:“你来我们肯定欢迎啊,我先声明啊,晚上去的是声色场所,你要不要先跟你‘老婆’报备一下?”刘政的表情贱兮兮的,配上揶揄人的语气,陆西林就知道他在拐着弯儿地打趣自己。自从上次陆西林破罐破摔,告诉刘政涂雪微是他老婆后,刘政就经常这样贴脸耍贱。以前陆西林不放心上,任由刘政调侃,不过最近他比较敏感,刘政说这话相当于在雷区蹦跶。他拿出外套披上,“咣当”一声关上柜门,绷着脸说:“不用报备,我们要离婚了。”刘政“扑哧”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抹眼泪:“说的跟真的一样,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离婚的,嘴上跑马,我信你个邪!”
陆西林哼一声:“爱信不信。”下了班,医生就是平常人,没什么职业光芒,也会玩乐。以前都是沈成渊喊,陆西林才会去酒吧,他一般不喝酒,就是喝也会克制着不喝多,因为他们中得留一个清醒的。这人指定不能是沈总沈大少爷,只能是他,所以他从来不敢肆意放纵。但今天晚上,有刘政他们在,陆西林没有后顾之忧,总算是能撒开了喝,换着酒喝,喝个尽兴。
几杯酒下肚,陆西林松弛了下来,人一旦放松,压抑的情绪会像失去桎梏的猛兽,凶狠地反扑,将人吞吃入腹。陆西林晃着酒杯,盯着杯子里摇来荡去的液体看得出神。
他在想涂雪微。
在回忆他们这段荒谬离奇的婚姻。这段时光就好像是上帝残忍的施舍,勾起他压抑许久的欲望之后,又要无情地将这个施舍收回去。现在只要一想起涂雪微说的那句“桥归桥路归路”,他的心就跟被刀割了一样。
他的桥,他的路,从来都没和她的分开过。这几年陆西林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远远地看着,从不打扰,从不越线,但要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别人,他做不到。
陆西林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了,脑袋昏沉沉地拿出手机,迷迷糊糊地找出涂雪微的号码,借着酒劲拨了出去。电话铃声响了三声后,接通了。
涂雪微:“陆西林?”陆西林垂下眼,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涂雪微,我把戒指弄丢了。”
涂雪微似乎愣了下,过了会儿才平静地回道:“哦,没关系。”陆西林:“那是婚戒。”
涂雪微:“是道具。”陆西林缄默片刻,较真道:“对我来说是婚戒。”
涂雪微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问道:“这个戒指对你很重要吗?”“重要。”
“为什么?”陆西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紧紧地握住空酒杯,半晌,才认命似的自嘲一笑,道:“它是你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唯一一件,所以很珍贵,哪怕它并不合手。
第24章 病历本
刘政从舞池里溜一圈回来, 陆西林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他的酒量不好不坏,中规中矩,平时没怎么喝, 一下子喝这么多,又混着酒喝,很快就上头了。刘政见陆西林的眼神都迷离了,纳罕道:“你怎么回事啊?平时劝你喝你都不喝,今天自已一个人酷酷灌酒。”陆西林摇着酒杯, 不满地嘟囔道:“都要离婚了还不允许我喝两杯?”
“得, 入戏了。”刘政啧啧摇头, 往边上一坐, 拍了拍桌子, 豪爽道:“来,既然你说涂小姐是你老婆, 那你告诉我, 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陆西林掐着手指算了算:“四十九天前。”
这么确切,刘政抖了抖眉头:“你又说你们要离婚了, 这么说, 你们结婚都不到两个月?”
“嗯。”“闪婚闪离啊?”
“算是吧。”“还算是吧。”刘政憋不住笑了,“我说西林, 你编故事也编得像样些。好, 就算我相信你们结了又要离,那你说说你们什么时候交往的,谈了多久的恋爱?”
陆西林喝了一口酒,气息不稳地回道:“我和她没交往过。”刘政:“嘿, 没交往过你就敢说她是你老婆,你要说你们在国外认识的时候谈过恋爱, 我姑且还能信上一回。”
“不是国外。”“什么?”
陆西林垂下眼,说:“我和她不是在国外认识的。”
“哦?”刘政的八卦雷达探测到了一丝不寻常,立刻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陆西林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手上的酒杯看了许久,眼底几番情绪转换,半晌才哑着声开口说道:“好多年前,在医院,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她爸爸的病房里。那个时候她正准备干坏事,被我撞个正着。”“她霸道得很,明明干坏事的是她,她还反过来质问我怎么闯进别人的病房里,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不过后来……”他笑了下,有点冒傻气,“我们关系还不错。”陆西林眸光闪动,像是陷进了回忆之中:“我爸那时候生病住院,她爸爸也是,重症病房在一个楼层,来照顾病人的家属都是成年人,只有我和她两个未成年。”“可能是年龄相仿,又或者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和她很快就熟了。有时候在住院楼里呆的闷了,我们会一起偷偷溜去天台上看星星。”陆西林说到这儿,忽然笑了,“天台的铁门是锁着的,我们是从门底下变了形的小栅栏里钻出去的,她人细条,很容易就钻过去了,我就不行,每回都要蹭掉一层皮。”陆西林谈起和涂雪微的初相识,眼神都是柔和的,蕴满了情意。
刘政听入迷了,忙问:“后来呢?”“后来……”陆西林晃了下酒杯,液体在杯中的碰壁,他的眼神也跟着晃了晃,“后来她爸爸转了院,听说是去了私人疗养院,我就没再在医院里见过她了。”
刘政急了:“你就没去找过她?”“找过,但是没找着,等找着的时候……”陆西林的眉头紧紧皱起,自我厌弃道:“还不如没找着呢,我就不应该去她的成人礼画展,这样,他们就不会认识了。”
他们?谁们?刘政还要问,转头见陆西林已经趴在桌上了。他醉的不轻,就这样嘴里还嘟囔着“不该去的,不该去的”,这是有多后悔?
人醉成这样,总不能就让他趴着。刘政和几个同事知会了声,扶着陆西林离开了酒吧,打了辆车将他送回家。一路上,陆西林都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回到家忽然“诈尸”,在屋子里到处乱转,嘴上不停说着戒指丢了,要找回来,那是她送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刘政没想到陆西林喝醉了还会耍酒疯,耍的还是这种深情的酒疯。他就跟个命苦的爹妈哄耍性子的小孩一样,跟在屁股后头好言安抚,最后还是陆西林自己转累了,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上。忙活了一晚上,给刘政累得够呛,陆西林消停后,他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低头看到了洗漱台上放着的两个口杯,两只牙刷,一时惊讶。陆西林那小子说的是真的?涂雪微真是他老婆?他真的要跟陆西林姓了?
刘政想到陆西林今晚说的话,抬手抚着下巴,“嘶”了一声,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涂雪微接到刘政的电话后没多久就出现在了陆西林的家门口,站在门外,她本来想按门铃,心念一转,直接在门锁上输入密码,“咔哒”一声,门开了。
陆西林也是心大,密码都被她这个外人知道了,还不改。门一开,刘政立刻迎了上去,热络地说:“涂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还麻烦你跑一趟,实在是西林太折磨人了,哭着喊着要见你,见不着就撒泼打滚,我没办法,只好给你打电话。”其实刘政不打电话,涂雪微今晚也是要来找陆西林的,晚上那通电话不明不白的,话没说清楚陆西林就挂断了。她再打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涂雪微是那种今天想知道的事留不到明天再问的性格,所以刘政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出租车上了。进了屋子,涂雪微往主卧看了眼,里头安安静静的,没听到什么动静。
“陆西林说要见我?”涂雪微问。“对啊,他一直在说你是他老婆,很爱你,不想离婚之类的胡话,我看他真是醉得不轻,都有妄想症了。”
刘政边说边观察涂雪微的表情,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疑惑地蹙了蹙眉,问:“他真这么说?”刘政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忙不迭地点头,继续添油加醋:“你不知道,他一晚上都在念叨你的事,酒一杯一杯的喝,看上去挺难过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涂雪微当刘政还以为她和陆西林是暧昧关系,此时也没有特意去解释,简单地回了句:“是发生了一些事。”刘政马上做出一副懊恼的模样,后悔道:“哎呀,那我真不该把你喊过来。涂小姐,你要是不方便,我留下来照看西林就行。”
他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昨天我值夜班,一宿没睡,本来还想着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现在好了,被这家伙给搅和了。”涂雪微看向主卧,思忖片刻,说:“刘医生,你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
“这样好吗?”涂雪微淡然道:“你不是说他哭着喊着要见我吗?我留下来,他就不闹了。”
这话是刘政胡诌的,此时他毫不心虚,甚至理直气壮:“也对,他想见的人不是我,我留下来也没用。”“那涂小姐,西林就拜托你了。”刘政客客气气地说道。
涂雪微颔首。刘政又和涂雪微寒暄了两句,见计划成功,便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功成身退”,离开了陆西林的家。
出了门,他搓了搓手,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道:哥们儿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刘政走后,涂雪微进了陆西林的卧室。卧室的大灯没开,只亮了一盏床头灯,隐隐勾勒出床上人的轮廓。她站在一旁等了等,也没听见陆西林哭着喊着,说什么胡话。
看来刘政就是为了撮合她和陆西林,才编出了一套说辞。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涂雪微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看陆西林,凑近了才听到他嘴里一直在嘀咕,仔细辩听,才听出他说的是“很重要,非常重要”。涂雪微眼神一动,有点想把人摇醒,问一问他在电话里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见他蜷着身体,紧紧皱着眉,似乎是酒劲上来了,一直在不舒服地哼哼,便作罢。涂雪微想起自己以前醉酒的时候,沈成渊让陆西林来给她送过解酒药,按理说,他是医生,家里应该备着各种药的。毕竟在陆西林家住了几天,涂雪微还算熟悉,她直接去了书房,在里头找到了两个医药箱。犹豫了下,拿了看上去比较旧的那一个。这个箱子她熟悉,陆西林常常是提着它去给她看诊的,她猜这个医药箱是他比较常用的。打开医药箱,里头果然有各种各样的备用药,像什么感冒药、退烧药、痛经药、跌打损伤药……每一样她都有点印象,好像全都用过。涂雪微不熟悉药品,直接把医药箱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解酒药。拿了药,正打算把药品再装回去,忽然瞥到箱子底部有一本发旧的病历本,封面姓名那一栏写的是她的名字。涂雪微怔了下,伸手拿出了那本病历本,翻开看了看。
里面清晰地记录着她每一次生病的情况,从症状到用药,巨细无遗,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在国外,他第一次给她看病的时候。涂雪微快速地翻阅着,冷不丁有一张照片从病历本里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原来不是照片,而是一张被塑封了的速写画。看到画的第一眼,涂雪微的表情倏地一变,随即将目光投向画面右下角,落款处的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Melt。
涂雪微眼瞳一震,呆住了。
第25章 “复婚”
涂雪微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
父亲出车祸后, 她非常的崩溃,在得知他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成为一个植物人时, 她更是无比的惶恐、自责。至今回想起来,那都是一段暗无天日、痛苦万分的时光。她亲眼看着曾经像座大山一样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日渐显瘦,毫无生机,只能靠着一堆仪器维持着生命, 却无能为力。学校的压力, 专业上的迷茫, 和陈嘉懿日益尖锐的矛盾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 父亲突发的意外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一天, 医生给了最终的诊断,说她爸爸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当天, 陈嘉懿和她在医院里吵了一架,陈嘉懿愤怒地指责她娇纵任性, 如果不是因为她, 她爸爸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对于其它的指责,涂雪微可以反驳, 只有这一项, 辨无可辨,只能认罪。
和陈嘉懿吵完架后,她整个人的精神都是恍惚的,浑浑噩噩不知所终。在病房里看着爸爸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 想到他健康时充满干劲的模样,她忽然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与其像个活死人一样活着, 不如直接死去。
然后,她可以把自己这条命抵偿回去,这样,她和爸爸就能一起解脱了。涂雪微麻木地抬起手,就在她想把她爸爸脸上的氧气罩摘下来时,病房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