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断后的阿洛津闻声,头也不回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条巨蟒随即追至,张开足有半个山洞那么大的血盆大口。腥风扑面而来,那畜生一口把阿洛津的马从腰腹咬断,马的内脏流了一地,两条前蹄却还在往前冲。

阿洛津咬破自己的食指,飞快地在半空画了个古怪的符号,猛地往前一推,那带血的咒文和大蛇头撞在一起,大蛇与阿洛津同时弹开。大蛇往后仰,砸断了一棵合抱粗的树,阿洛津横着飞进了洞口,守候在那的巫人立刻催动机关,洞口轰鸣着往下沉。

“快!快!关上山门!”

宣玑这才知道,原来“巫人?V”不是因为地壳运动被埋进地里的,这是一个可以从里面封口的机关。

洞口外的大蛇不甘心地撞着山岩,砸墙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几个巫人一拥而上,扶起脱力的阿洛津:“族长,这里不宜久留!”

阿洛津剧烈地喘息着:“族人……”

“四万多人都在这了,您快别担心了!”他的一个侍卫说着,弯腰把阿洛津背了起来,往里跑去。

一道接一道的石门在他们身后落下,外面的喊杀声听不见了,劫后余生的巫人族面面相觑。

祭坛的核心――也就是后来阿洛津陈棺的那个山洞,应该是不能擅入的,族人们都在外圈的山洞里休息,小声哭泣或者互相安慰。

阿洛津缓过一口气来,独自来到那山洞口,山洞口被那种会“流血”的小白花封着,只有花藤的缝隙里,能看见一点粼粼的水光。

阿洛津神色发木,膝盖一软,颓然跪了下去。

他的父亲被妖族害死了,大圣也老了,郁郁于无可抵抗的命运,不久也撒手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指引他――阿洛津已经背弃先祖遗训,走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歧路。

他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的这一步。茫然地从怀中摸出那年驱秽节盛灵渊给他的木面具,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发了许久的呆,最后不知怎么想的,哆嗦着,把那代表父兄护持的面具扣在了脸上。

“那花叫做‘生死花’,生在祭坛水潭中,可以清心凝神,月夜花蕊凝露如血,饮下对癔症有奇效,可是疯傻之人恢复神智……嗯,对,也能让记性不好的老东西想起生前身后事。”盛灵渊说,“水潭象征母亲,巫人族认为自己生于此间,死后也会回到这里,得到保护和安息。”

宣玑凑到洞口,从花藤空隙中往里张望片刻,又问:“这里头有很多禁咒吗?阿洛津为什么不拿出来用?”

“他不敢,那是渎神。”盛灵渊说,“再说很多秘术杀伤力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老族长走得太仓促,巫人族的咒术,很多东西阿洛津一知半解,他也怕弄巧成拙。”

宣玑抬头打量了一下周遭:“这地方躲一两天我看还不成问题――您是路上被什么耽搁了,没赶到吗?”

“不,我没耽搁,我来得正好。”

为围困了三天三夜的东川勇士们疲惫不堪,简单休整后,除了几个守夜人,其他的带着一身伤,躺得横七竖八,不省人事,连阿洛津也蜷在祭坛旁边睡着了。

山神在侧,生死花的微光照在他身上,他戴着面具,大概是感觉到了安全,睡得像婴儿一样。

宣玑眼看几个守夜人越来越困倦,然后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有点甜的香味,很轻,掠过鼻尖时,像是百米外的花园被微风泄露的春色。宣玑立刻捏住鼻子,心里意外地想:“那时候就有‘带路党’了?这叫什么?‘巫奸’?”

果然,就看见几个守夜人摇摇欲坠了一会,都倒下了。

随后,一个阿洛津贴身的侍卫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缓缓地站了起来,宣玑对上他死气沉沉不像活人的眼睛,蓦地反应过来,飞快地问盛灵渊:“等一下,他不是叛徒对不对――之前说巫人族的老族长是被一个叫‘人皮傀儡’伪装的东西害死的,那这个……”

“小鬼,你的眼倒是利。”盛灵渊说,“丹离那么个周道人,怎么会让什么东西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宣玑一激灵。

“人皮傀儡”悄无声息地走到阿洛津身边,低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少年族长,无机质似的眼睛后面仿佛有另一个灵魂。

接着,他朝阿洛津弯下腰。

宣玑:“……”

这要是恐怖电影,他该开启“用眼角瞄”模式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人皮傀儡并没有趁机干坏事,他只是拉起一条斗篷,轻柔地盖在阿洛津身上,又把他蹭在脸上的一条脏辫拂开,像个温柔的父亲。阿洛津感觉到了温暖,在斗篷里腻了一下,嘴里用巫人族语嘟囔了一句什么。

人皮傀儡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小心地从他腿上迈过去,朝祭坛走去。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他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弹,火折倏地着了,但那火看着很奇怪,不是普通的火焰色,近乎于鲜红,像是快要落地的夕阳,分明是暖色,却又透着凉意。

封着祭坛的花藤好像碰到了天敌,火折一逼近,它们就飞快地退开,很快出现了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入口。

整个祭坛的全貌露了出来――水潭沉静,石台封存了大大小小的瓦罐和书写树叶。

这时,阿洛津可能是感觉到了光,迷糊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整个人懵了一瞬,终于醒了,震惊地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你干什么?”

人皮傀儡没回头,一弯腰,把火折甩到了潭水中,那火非但不怕水,还把水潭像汽油一样点着了!

阿洛津一跃而起,可还不等他抓住放火的人,那人的皮肤就迅速干瘪下去,贴着骨头,里头是一个木雕的傀儡娃娃。

阿洛津愣住了,突然之间,家书、被人害死的老族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卫……一切好像连成了一条线,隐约指向一个真相。

阿洛津大叫一声,扑进了祭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背叛祖训的人,不再受山神的庇佑。神明将与泥塑共朽,也或者,人们所信奉的,本来就是痴妄。

谎言终于浮起,而水在烧。

祭坛上封存的瓦罐一个一个崩裂,浮起的黑影像放出的幽灵,它们在祭坛里横冲直撞。阿洛津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洞口,回头朝惊呆的族人喊:“快走!离开祭坛!走!”

那些被恶毒的火焰催动的禁咒闻到了血肉的味道,贪婪地向他扑过来,阿洛津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他的身体被一条禁咒撕裂,脸上没来得及摘下的木面具从中间裂开,只剩下半个,被血糊在了脸上。

然而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他又被下一个禁咒重新拼起,生死花由白转红,血似的流了他一身,撑着他灵台清明,他被不同的毒咒来回撕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巫人们哭喊着往外逃去,紧闭的山门挨个打开,祭坛重新浮到地面,可是很快,冲在最前面的人就惊叫一声退了回来――洞口着着火!

那是妖火,竟烧成了纯白色,第一个上前的巫人族勇士咬了咬牙,想试着从大火里冲出去,可是才一碰到那火,立刻就成了灰,火舌很快又朝山洞里卷来,见物即焚,连石头洞口都似乎要融入其中。

慌张的巫人们连忙又将祭坛沉入地下。

这时,堵在祭坛入口的阿洛津已经在“四分五裂”和“重新被缝在一起”中间来往了不知多少回,而折磨仍未结束,血顺着他的脚下流出来,凝聚在地面上一个洼陷的小坑里,接着,血上浮起芝麻大的蝴蝶幼虫,它飞快地长大,展开翅膀――和镜花水月蝶不同,这只沾着血的蝴蝶竟然在离开人体之后翩翩飞起,翅膀上闪着祭坛上邪火一样的红光。

朝人群飞去!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不一样的人面蝶,到底是什么吗?”宣玑觉得盛灵渊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喏,就是那个,是一种妖火烧不尽的恶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