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他询问的意思,赵予墨示意临柏坐下。二人在书案对面而坐,位置靠得很近,刚好适合说些悄悄话。

“我如今位居高位,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而你猜,这些人中,都有什么人?”

临柏不明其意,只道赵予墨指了指上头,他才稍稍怔神,回过味来。

赵予墨神色未变,声音却压低了许多。

“天子多疑,我虽有安邦镇国之功,却也难免忌惮。若我表现得无欲无求,又脾气随和,随便同什么人都交好,反倒惹人非议。”

而且他的脾气当真是京中出了名的暴躁,当上镇北侯后若倏然收敛,更不知天子会怎么猜他。

他又道:“而且,我搏这官职爵位,本就是为你,从不是秘密。”

临柏呼吸一顿。

既见曳曳烛影下,果敢刚毅的男子被柔和了五官,竟透出几分独属一人的温柔神色。

赵予墨声音慢慢,浅诉情肠。

“数年之前,新帝登基,国根不稳,邻国狼环虎伺,边关战事告急,朝中可用之才皆被调遣他方。北疆一时寻不出人手,我便抓紧机会,主动请缨。”

“新帝龙颜大悦,当即便许下诺言,若我得胜归来,便封我镇北侯之位。所幸五年后,我不负所托,定北凯旋。”

他说的轻巧,丝毫不提其中危险煎熬。

临柏仔细听着,感觉赵予墨的视线聚拢在自己身上,炙热而温柔。

之后的事,临柏从服侍自己的宫人嘴里听到过一二。

天子封侯,镇北侯趁势讨赏,求娶他入门,甚至还愿意放弃侯位。

被他的一片痴心打动,天子即刻应允,并下了旨昭告天下,令二人择日成亲。

再然后,就是临柏嫁到镇北侯府的事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有那么一些相信,相信赵予墨的话,或许有那么一分的真。

赵予墨见他避着自己的视线,便随口笑笑,道:“我好不容易迎回来的心上人,捧在手上都来不及,怎能容他人随口折辱。所以…这一顿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揍的。”

而且不仅要揍,还要揍得天下皆知,让那些没脑子的混账知道后果,今后便不会再有人敢再轻看临柏一分。

当夜,临柏是怎么睡着的,他没有了印象,只记得自己又做起了那个梦。

梦中场景未变,那只为他念书的老虎却没在开口,而是安安静静坐在湖边,留了个雄壮却略显寂寥的背影给临柏。

梦里的临柏则是静静看着老虎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做什么,便干脆坐在它身后。

当陪着它,也当它陪着自己。

*

第二日,天还未亮,需要上朝的赵予墨准时准点起床洗漱。

他收拾好地铺被褥,穿上衣服,正准备出门,就听床铺那里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挲的响动。

寻声回首,赵予墨正好看到帘内探出瓷白色的纤细手指。

那手指慢条斯理地撩起一边帘帐。不多时,披散着头发,眼角含带着朦胧睡意的临柏从帘帐后探出了脑袋。

赵予墨温声哄道:“抱歉,可是吵醒你了?再继续睡会吧。”

临柏盯着他,动作缓慢地摇头。赵予墨看他又困,又撑着睡意,好似有话说的样子,便转身走回榻边。

“你有话同我说?”

说罢,他不抱希望的将手掌摊开,伸到临柏面前。

兔子似的少年先是看了他好一会,脑子才慢慢清醒似的眨了眨眼。下一刻,他竟真的抬手,在赵予墨长着薄茧的手心一笔一划,慢慢写出了两个字。

慢,走。

写完以后,也不等赵予墨回神,少年就放下了帘帐。

裹紧被子,他将自己蜷做一团,又睡了过去。

“有东西送你。”

赵予墨走后,临柏又睡了小一阵,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才拽动铃绳,唤来门口待命的侍女。

为临柏梳妆的侍女悦儿心灵手巧,见昨日的妆发十分合适自家这位公主夫人,便想着法子给临柏再多变化些不同的样式。

临柏心中坚定自己是男儿,但对被当做女子装扮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亦不觉排斥。

依旧保持优雅娴静的低发髻,只不过这回可以别发簪的发包被束在了身后。发上别着一支做工精细的紫藤花金步摇,临柏行动时,摇曳的玉坠微微晃动,甚是好看。

两侧长发向后挽起,紫藤玉耳坠夹在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与身后瀑布般披垂的长发之中,更显温雅。

用过早膳,临柏先是摸一会儿字,便去柜上随便取了本新书,侧坐窗塌,一页一页翻阅。

日升时段,秋高气爽,微风徐徐拂窗入,恰好拂过发梢,摇动的紫藤花耳坠偶与暖阳相触,晃出闪烁微光。

临近午饭时分回来的赵予墨瞧见的便是这么一番风景。

而临柏听到赵予墨并未掩饰的脚步声,也知道他上朝归来。待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他便侧过头去,主动颔首以礼,当是欢迎赵予墨归来。

…只是他实在腼腆,很快就撤回视线,又专注起面前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