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哄笑出声。
谢知真挟了一筷子清蒸鳜鱼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嗔道:“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又夺了谢知方手里的酒壶,另将一盅冰镇过的荔枝饮递给他,道:“下午还上课呢,喝些果饮也就罢了,不许沾酒。”
谢知方也肯听话,给她做脸道:“姐姐说的是,我知错了。”
“先生安排的课业都做好了吗?”谢知真习惯性地问道。
“做完了。”谢知方再怎么想混吃等死,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意思意思的,再说,他也不希望再令姐姐伤心失望,“姐姐若是有空,晚上我背书给你听。”
齐大夫人本还担心谢知方太过顽劣,带坏了自己儿子,这会儿见他该说笑说笑,该正经又正经,颇听姐姐的话,学业上并不曾放松,便放下了最后一丝疑虑之心。
她将送齐清程过来念书的事又说了一回,谢知方并无一丝不豫之色,反而拊掌笑道:“那敢情好!林煊方才也说要拜周老先生为师,我下午一并跟先生说说,必能许的!”
他正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准姐夫人选,现成的香饽饽便送到了手里,果真是福星高照,鸿运当头。
前世里齐清程不到二十岁便连中三元,直入内阁,深受陛下赏识,他潜心于学术,不涉党争,和出身寻常的夫人也恩爱甚笃,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私德上的不妥之处。
再加上齐大夫人又极宽和慈爱,对姐姐青眼有加,这门婚事若是能成,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了。
谢知方将算盘打得啪啪响,听见姐姐道:“你私下里去提,显得不够郑重,恐怕会唐突了周老先生,不如先请父亲探探口风,再择良辰吉日行拜师之礼,姨母以为何如?”
齐大夫人笑吟吟地连连点头,谢知方更是唯命是从,依她的意思去办不提。
却说这日晚间,谢府闭门谢客,私设刑堂。
谢韬一声令下,几名护院们将抖做筛糠的莺儿和鼻青脸肿的汉子拖了上来。
第十四回 和事老疾风化雨,慧娇娥以退为进
那汉子身形魁梧,本该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却生得贼眉鼠目,气质猥琐。
他先还耍奸弄滑地攀诬谢知真,说什么和大小姐早就私定终身,今日前来私会也是收了大小姐的信笺。
他从怀里刚刚摸出一封信,便被谢知方夺过,拆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冷笑连连。
“好缜密的心思,连物证都有。”谢知方将粉色的信笺递给谢韬,“且不说这上面甜腻的香味令人作呕,我姐姐可是从来不用这些廉价的香料的,再说笔迹,幕后指使之人确实仿了我姐姐的字迹,可父亲是书法上的大家,一眼便能看出,这一笔一划间流于形式,根本没有丝毫姐姐的端丽风骨。”
汉子面上一慌,急急道:“你为了保护你姐姐,自然不肯承认。可我与大小姐早就云雨过无数次,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否认也无用。不信可请嬷嬷过来验身,是不是处子,一看便知。”
谢知方大怒,一脚踹中汉子心窝,暗中用了巧劲,汉子立刻大叫一声,吐血倒地,没命地抽搐起来。
“验你大爷!我姐姐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由得了你这般折辱?”谢知方眼中杀气毕露,瞪向正打算上手验身的李嬷嬷,声音冷若冰霜,“若是谁胆敢碰我姐姐一根指头,爷今日便取了尔等项上人头!”
“明堂。”谢韬见他动不动便喊打喊杀,出言喝止,“君子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成何体统。”
“不是我脾气暴躁,实在是他和幕后之人欺人太甚。”谢知方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放在面前欣赏雪亮刀光,“依儿子看,也不必和他说这么多,几道大刑下去,必能一五一十招供清楚。儿子和林煊常去大理寺的诏狱中玩耍,也会几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施刑方式,不如父亲放心将他交给我,最晚明天,必定给您和姐姐一个满意的交待。”
且不说汉子知道谢知方的利害手段,吓得汗出如浆,就连董姨娘也坐不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老爷……明堂左一句幕后之人,右一句有人指使,真当别人都听不出来不成?咱们家除了您、明堂、真娘,还有不懂事的灵儿,不就只剩我这一个说得上话的主子了么?”董姨娘着实有一身勾人的好功夫,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掉下来,偏又哭得美不胜收,“妾身早知这浑水趟不得,一不小心便里外不是人……果不其然,明堂将火气全部倾泻在妾身头上,妾身除了含屈认下,换一个家和万事兴,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好一张巧嘴!”谢知方陡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便是扶正了的董姨娘一力主张将姐姐嫁给当时颇受冷落的六皇子,从而将姐姐推入火坑的,怒气更盛,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抓起茶盏就往对方身上掷去!
他不是没有心机的人,事实上,上辈子做过的不动声色间搅动风云之事不知凡几,今日面对董姨娘上不得台面的陷害手段,也本该有更圆融更妥善的方法去处理。
可是,一旦这件事牵扯上谢知真,他便忍不住气自己前世里愚钝顽劣,将姐姐丢在这吃人的后院里自生自灭,心疼姐姐孤立无援,腹背受敌,恨董姨娘行事龌龊,令人恶心,又恼父亲偏听偏信,色令智昏,几方夹击之下,再难冷静行事。
一只素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动手。
谢知方看着那段皓腕上鲜艳欲滴的玉镯,强忍着气将茶盏收回,提起精神和董姨娘打起口角官司:“在场十几个人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何时说过此事与姨娘有关?姨娘巴巴儿的自己跳出来,说了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倒教人觉得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董姨娘哭得越发厉害:“妾身现在不出来为自己申辩,待到这人在明堂的骇人手段之下屈打成招,到时候老爷信了外人的说辞,对妾身喊打喊杀,可还有妾身说话的机会不成?”
“这倒稀奇,这厮空口无凭地说和我姐姐有私,李嬷嬷便狗胆包天打算给我姐姐验身,如若棍棒之下,这厮亲口招认,你便又说甚么‘屈打成招’。姨娘到底在怕些什么?你怎知他一定会供出与你不利之事?”
“够了。”谢韬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开口斥责,“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明堂身为男儿,平日里应该多将心思放在课业上,不要三不五时往后院跑,和妇人做口舌之争。”
他又转向泣不成声的董姨娘:“你也莫要再哭,此事我自有计较。”
言语间,竟隐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
谢知方心中一沉,对这位耳根子软的父亲越发失望,正打算继续据理力争,却见谢知真袅袅婷婷跪在堂前,柔声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带累父亲为我受累生气,是女儿的不是,还请父亲息怒,保重身体。”
谢韬的脸色缓和下来,见她这样懂事,对这个素来不争不抢的嫡女越发愧疚,便缓声道:“真娘快起来,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谢韬心中当然明白,谢知真自小的一举一动,皆按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教养,莫说粗俗下流的乡野汉子,便是谈吐优雅的名门公子,也未必能诱动她私相授受。
此事十有八九确是董姨娘指使。
他自是恼怒非常,可一来事情闹大之后,就算确无其事,对谢知真的闺誉也多多少少会有影响,二来,枕边之人的风流婉约、百般迎合到底十分切合他的脾胃,料理了董姨娘,再想找这么一个可人儿,想必不大容易。
因此,谢韬已经打定主意,先安抚了谢知真,再在背地里暗中敲打董姨娘,教她安分守己,便可揭过此事。
没成想,谢知真并不如他所料唯唯诺诺,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父亲,女儿一早便说,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更衣室。女儿想,他大抵是鸡鸣狗盗之徒,趁乱潜进后院,打算窃取金珠财物,被捉住了才胡乱攀咬的,此事本不该扯到女儿清白上去,更不与姨娘相干。父亲问我的意思,依女儿浅见,以偷盗之名将之扭送官府便是,赏多少板子,判几年徒刑,自有明文律法定论。”
谢知方豁然开朗,暗赞姐姐此法精妙,忙不迭添油加醋:“姐姐说得不错,爷方才丢了枚玉扳指,那可是祖母传下来的古物,价值连城,想来就是这贼子偷的。小蓝小绿,你们另去库房取册子,好好对一对更衣室少了几个花瓶,丢了几件古董,一一记录下来,如实报给官差。”
嘴上说着如实,那双灵动跳脱的眼珠子却不停给小厮们做着眼色,示意他们暗做手脚,将损失编造得越严重越好。
果不其然,汉子听见要扭送官府的话,立时慌乱起来,一张脸变颜变色。
他偷偷向李嬷嬷投去求助的眼神,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并无搭理之意,护院们又七手八脚打算将他拖走,咬着后槽牙,把心一横,破罐破摔道:“我招,我全都招了!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粗壮的指节直直指向李嬷嬷,堂下立刻炸了锅。
第十五回 弃车保帅金蝉脱壳,怒火中烧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