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口中的赖老三正是原主的亲爹,因其又赖又孬,据说在家中排行第三,便得了个赖老三的诨名。而眼下找上门来的,正是赖老三常去的赌坊的管事堂头。
“李哥,不不,李堂头,您别动怒。”顺喜陪着笑脸,好言相劝,“您知道的,这间铺子是我家掌柜租来的,您要是砸了,可是要赔的啊!”
李彪大眼一瞪:“你他娘的威胁我?”他揪住顺喜的衣领,用力往身前一带,“赔?我呸!要赔也是你们和赖老三赔!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说着用脚踹了踹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瞧你们这德行,别说债款了,怕是连利息银子都拿不出来!行了,老子也不和你们废话了,来人,动手,把这破店给老子砸了!”
“是!”几名手下撸起袖子,抢步上前,或者拽门,或者搬桌台,便是要砸店。
“别砸!别砸!”顺喜戚声呼喊,“这间铺子便是生蛋的鸡,你们把鸡杀了,我们怎么挣钱还债!李堂头,求求你行行好,再宽泛些日子吧!”
李彪翻了个白眼:“再宽泛些日子?再宽泛几日,都他妈快过年了!今个儿谁求情都没用,那么拿钱,要么砸店!砸!”
一手下“咔吧”一声折断望子,抬脚闯进门店。
“别!别!”
顺喜拦了这个顾不得那个,周旋之间被推倒了好几次,苏锦召在乒乒乓乓的砸店声中淡定走向顺喜,扶着他道:“顺喜,你不用拦着,他们想砸,让他们砸就是了。反正咱们的生意搬到街边也能做,街边敞亮,咱们还能多摆几条长桌。至于砸坏的铺子需要谁来赔,这一点,我想官府说了才算。”
她的声音温柔清脆,隐隐透着一丝冷漠,李彪不自觉的打量了苏锦召两眼,但见她乌发尽挽,不着饰物,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碧色窄袖交领襦裙,腰间还系着一条深灰色的围裙。她身姿窈窕,气质清冷,瓜子脸盘,一双杏眸明亮有神,琼鼻樱口,皮肤白润如凝脂,很是有几分颜色。
“苏锦召?”李彪故作惊讶,“你没死啊?!”
苏锦召翻了李彪一个白眼。
李彪阴笑两声,端着手走到苏锦召面前:“啧啧,要不是看见地上有你的影子,我还以为清白天日的见到鬼了!我说苏娘子,你还有脸出来见人啊?你做下的那点丢人事,整个西四坊谁不知道啊!我要是你,早就收拾行李滚出盛京了!哪还有勇气抛头露面,在大家伙跟前丢人现眼!”
苏锦召冷冷地瞪着他。
李彪抖了抖肩,搓着下巴围着苏锦召转起了圈:“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怪可怜的,摊上赖老三这么个爹,又被陆举人抛弃,实在是倒霉透顶。这样吧,老子今天心情好,只要你能拿出五贯钱,老子就先放过你。”
李彪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锦召,目光极为下流。苏锦召拍了拍围裙上的面粉,面无表情地道:“欠你们赌坊钱的人是我爹又不是我,你们要讨债,尽管去找他,我没钱,便是有钱,也不会替他还赌债。”
“你他妈说什么?”李彪定身在苏锦召面前,“你跟老子耍无赖是不是?你难道不知道吗?从古至今,父债子偿……”
“父债子偿也得是父死了。”苏锦召打断李彪的话,呛声道,“我爹他死了吗?没死你来找我干什么?”
李彪闻言一愣,顿了好一会儿后大骂:“妈的,你这丫头被水淹了一回,嘴皮子功夫见涨啊!”他狠狠啐了一口,“呸!老子就不该跟你废话!砸!给我使劲砸!房顶子也给他掀了!”
手下重新撸起袖子,继续砸店。
“别砸,别砸!李堂头!手下留情!”顺喜连滚带爬地闯进店铺,抱着钱匣并一个陶罐跑出来可怜兮兮地道,“李堂头,这是这三日卖得的铜钱,一共七百三十五文,都在这了!您先把这些钱拿走,剩下的,我们尽快补上!尽快补上!”
“顺喜!别给他!”见顺喜将银钱交给了李彪,苏锦召急忙冲了上去,李彪见状忙将钱匣陶罐抢入怀中,凶蛮地抓住苏锦召的胳膊,将她甩在了地上。
“妈的,你当老子不会真打你?搞怜香惜玉哪一套啊!”他将钱匣陶罐递给手下,指着歪在地上的苏锦召道,“你爹一共欠了我们赌坊一百八十五两二钱银子!下个月的这个时候,老子来找你们拿,如果你们交不出来,便跟老子去鑫瑞赌坊走一趟,当面和我家主子解释清楚。走!”
一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走了。
“召娘,你没事吧!”顺喜扑到苏锦召身前,一脸担忧地问。
苏锦召摇摇头,狠狠瞪了李彪等人一眼,扶着一旁的石墩站了起来。
周围的百姓压着声音对她指指点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拽着顺喜回了食肆。
店里面已经被李彪的人砸了个七七八八,锅碗瓢盆落了一地,桌椅板凳四脚朝天,顺喜捧着心口哀嚎:“哎呦哎呦,他们全给砸了!全给砸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苏锦召扶起一条长凳坐下,揉了揉肩膀道:“顺喜,以后他们再来,不要给他们钱,那钱是咱们挣的,咱们又没欠他们的账。”
顺喜脸皱成一团,苦哈哈道:“我也不想把钱交给他们,可、可不给能行吗?店砸了事小,人伤着了怎么办?再说了,咱家掌柜确实欠了鑫瑞赌坊的钱,人家占理啊。”
他叹了口气,挪到灶台前扒拉了扒拉,扒拉出来一个小陶罐:“召娘,你放心,我存着心眼呢!没把钱都给他们,你看,这罐子里也有钱,大概二百文。”
苏锦召神色恹恹地盯着顺喜手中的小陶罐:“这些年,你就是守着这些个小罐子过日子的?”
“对啊。”顺喜眨巴眨巴眼,“可掌柜的实在欠了太多钱了,且不说鑫瑞赌坊的一百八十五两二钱银子,咱们食肆的房租,也整整拖了两年没交了,东街药铺里,也欠着些银两,一笔笔加起来,怕是得凑齐三百两银子才能还清债务。”
“三百两银子?”苏锦召冷笑,“我连一贯钱都没有,去哪凑三百两银子。”
顺喜一脸愤愤:“是啊,掌柜就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债欠了多了,他反而越发肆无忌惮了。那鑫瑞赌坊的人也是过分,利息定的那么高,他们干嘛不直接当街抢钱去啊,光是催债便也罢了,偏偏还要提陆……”
顺喜说着说着猛然间一僵,便是苏锦召的表情也难看了一瞬。
“对不起啊召娘。”顺喜赶忙道歉,“我、我不是故意提陆……啊呸!”
顺喜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我嘴贱,是我嘴贱!好好的提那人干什么!”
他气冲冲走到门前,对着仍站在街上看热闹的商贩道:“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看自家的摊子去。”
商贩一哄而散,几个八卦的不得了婆娘则对着坐在铺子里,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苏锦召议论个不停,苏锦召缓缓起身,踢开脚边的小瓶子对着顺喜道:“好了顺喜,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爱砸什么砸什么,反正咱们也准备收拾铺子,权当他们帮咱们干活了。等咱们用这间铺子挣到了钱,就离开这儿,找个清静的地方做生意。”
“离开这儿?”顺喜讶道,“召娘,你不要你爹啦?”
苏锦召神色一顿,道:“他不是我爹。”她冲着顺喜淡淡一笑,“好了,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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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更夫敲打着铜锣,晃晃悠悠地穿街过巷,提醒坊中百姓警惕盗贼,小心火烛。
苏记食肆内,两道瘦小的身影仍在忙碌着,他们合力将一张长桌订好,又修了门板,这才瘫坐在门槛上。
夜空已是爬满了星星,周遭的铺子皆已关了门,只有他们的店铺还开着。南安国并不宵禁,只因西四坊在盛京的边上,虽在京城,却感受不到京城的繁华,苏锦召仰着脖子远眺,隐隐看到无数亮光,她知道那是临安街与朱雀大街所在的地方,真正的皇城根脚下,真正热闹繁华的地方。
“看到那片光了吧,咱们以后就去那。”苏锦召指着远方的光芒道。
累得眼冒金星的顺喜哪里还能看到什么亮光,他龇牙一笑,道:“召娘,你检查检查,看看哪里还需要收拾。”
苏锦召便转头看了看,原本又脏又乱的铺子已经被她和顺喜收拾的像模像样,乱七八糟的罐子、缸子、麻袋等物不见了,地板洗的发白,灶台上的污垢都被铲了去,锅碗瓢盆,面粉水缸,油盐酱醋等物也摆放在了合适的位置上,布局紧凑却不失合理,到底挤出了两张长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