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疆说:“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除了震惊,倒也能琢磨明白,人都是有心的,十多年朝夕相处哪能没有一点感情。我不准许,也不是说像你伯母那样忌讳你们这层兄妹关系,而是你野心太大,前路注定大风大浪坎坷不平,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又丢了十多年,往后余生我只盼着她平安快乐,未来的夫郎不求权势滔天,只要是清贵安稳的人家,疼她爱她,便足矣。等到你为人父那天,就能明白我今日的为难和不得已,或许面对同样的境况你也会如我一般做出这个决定、说出这番话。”

陆峥良久地沉默下来。

沈定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比谁都盼着她好。”

陆峥忽然问:“倘若我不参与夺嫡呢?”

沈定疆一愣,半响后才说:“我对你的了解定不如你父亲,今夜却敢肯定说一句,你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拿阿和陪你冒险。陵安和平南我亦时常劝诫警醒,不论从文从武,都不得沾上夺嫡这场风浪。”

沈定疆五十多岁了,这辉煌光荣的半生见过多少人?又看过多少事?男人的野心有多大,就看手段够不够狠,陆峥手起刀落的时候他没亲眼见过,但杜家已是最好的印证。

原本,沈定疆也是想劝陆峥收手的,但从得知陆玉成冤屈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就此罢休了。

权势,地位,在陆峥心里或许跟性命一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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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灯会年年有,今年也没什么新鲜花样。

清和来到盛康街时,沈平南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清越提着两个兔子灯在等候。

“怎么样?”清越递给她一个。

清和怏怏不乐地接过来,嘟囔说:“没发生什么,我就是最近总觉得心不安。”

“嗐,心不安就对了。”清越转身过来撑着桥畔栏杆,叹道,“你们这才哪到哪啊,路还长着呢。”

清和竟无言以对,事实也是这样。重生回来她没想到自己会与哥哥渐渐情愫,而仇人南宫御,也还没有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明天才能知晓。

姐妹二人回府很早,云氏还诧异怎么没好好玩,清和说是累了,但回望舒院后,又忍不住爬上阁楼去看了看。

陆府的灯盏是亮着的。

那陆峥跟父亲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呢?

按理说,陆峥会过来找她的呀?起码要跟她说一声已经解释清楚了不是吗?

可是一整晚,清和也没能等来陆峥。

翌日她以看望陆娘为由去了陆府,才从小厮那里得知,陆峥天没亮就启程去了合阳城,具体去做什么不知晓,但是他留了信。

清和迫不及待地打开,谁知越看越生气。

陆峥竟然在信里说,她母亲装病是与阿娘合谋!还要她擦亮眼睛,别被至亲欺瞒!

都这时候陆峥竟然还在计较这件事!

这回清和是真的生气了,气陆峥的冷漠和薄情,把信攥成一团丢开,这日后再也没去过陆府、没问起过陆峥的任何动向。

偏偏陆诚瑛回来了,过府跟她说起这段时间的凄惨遭遇。

原来陆诚瑛在吏部任职,他出身国公府家世优越,又是进士,仕途自然一帆风顺,可不知怎的,被皇帝钦点,派去吏治黑暗的南蛮小城,家族长辈也说这是锻炼的好时机,没理由一直在京城安安稳稳的,整治有效往后也是提拔的功绩履历,然而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啊!日子昏天黑地的,活着回来都是命好。

陆诚瑛说:“阿和,表哥实话跟你说,陆峥就是上次平平生辰宴被我揭穿之后怀恨在心,想堵我的嘴,才背后使了这种手段。”

所以陆诚瑛一回来,就找沈定疆细数了陆峥的“罪过”。

清和简直又惊又吓,半响也无法反驳。

因为这几天,陆九还旁敲侧击跟她说了宋行舟定亲前后的猫腻。

陆峥变成了一个小心眼、爱记仇、不择手段、心思阴暗又狠毒的坏人。

清和想不明白,她的哥哥明明是正直善良、坚韧无畏的,他会在遭遇不公时隐忍蛰伏、会在王县令欺压民众时勇敢站出来发声、会在前途渺茫时迅速下定决心……

但是大家都在隐隐地透露着他真的变了,只是你不肯信。

她想要一个陆峥的亲口解释,比如像上次在芙蓉楼那样,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她连人都没有见着,后窗不会传来熟悉的响动,假山不会有一只忽然伸出来拽住她的手。

日子恍恍惚惚,秋冬交替之际,清和还是病了一场。

云氏着急得不行,拉着陆阿娘说:“是不是阿和晓得我装病那件事了……这孩子就是有心事不爱说的,也不会像阿越那样不高兴了就发脾气,自己憋着迟早要出事!”

陆阿娘无奈地摇头:“可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明着跟她说,这事不行,压着她立马定亲,恐怕那样才是逼得她没有退路,心生逆反,最后你们母女闹得不欢而散。”

云氏叹了大气,“你说这两个孩子,怎么,怎么就……”

陆阿娘面露愧色:“是我没有约束好陆峥,叫他生了歹念。”

“话不能这么说。”其实云氏对陆峥这个孩子没有偏见,也心疼他的遭遇,作为一家人而言是真正把对方当成儿子看待,陵安和平南有的,也会给他备一份,但儿子就是儿子,也只能是儿子。

清和烧得厉害,喝了汤药就昏昏沉沉睡下了。

入夜后,外头风有些大,拍着窗户嘎吱作响,她梦到了小时候在临沧那个小小的漏风的屋子。她生病的时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冷得发抖,牙齿打颤问哥哥,为什么关了窗还有风吹进来。哥哥说,我再关严实些。过了会果然没有风灌进来了,后来她才知道是哥哥用身体挡住了那个口子。

望舒院的寝屋烧着上好的炭火和地龙,自是温暖如春,清和还是觉得好冷,她埋进被子里,低声地呢喃:“哥哥,哥哥,帮我关窗。”

陆峥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看到她汗湿的脸儿,美丽而脆弱,白皙得过分。

“关好了。”他坐下,这样说。

清和下意识睁了睁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冷硬深邃的脸庞,不由得嘟囔说:“疯子,你来干什么?你走啊,我不想见到你。”

她又闭上了眼睛,难受得喘了一声,整个人都躬起来躲进被窝。

陆峥深深蹙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厉害。他收回手欲去拿药,没曾想被紧紧拽住了手掌。

“别走别走!”清和情不自禁地靠了过来,发烫的脸颊枕着陆峥冰凉的手掌,人大抵是不清醒的,嘀嘀咕咕地说:“好舒服,你再摸摸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