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给宝哥儿说亲,王丽华夫妻必定觉得“纪慕云做继母的,不会全心全意为?宝哥儿着想”,不看好曹家和纪慕云的人选,只?给宝哥儿挑选和王家亲近的姑娘。
这么一来,岂不是乱了套?纪慕云毕竟是继母,说句难听的,宝哥儿若和未来的媳妇和睦,也?就罢了;若宝哥儿和未来的媳妇合不来,成了怨偶,甚至像珍姐儿那般和离、义绝,旁人会说“是纪慕云订的婚事”,落下?无数埋怨。
其中的关键,曹延华一想就明?白了,唉声叹气的,“既你?这么说,我不管是不行了。”
纪慕云拿过团扇,给她轻轻扇两下?,“你?是家里的能人,我和七爷可指望你?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曹延华笑一笑,矜持地端起茶盅呷一口,“老七说得对,宝哥儿是继承家业的,落叶归根,媳妇得在金陵选。我做姑娘的时?候,各家有些手帕交,有的嫁出去了,有的还在城里。待我写信回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先?说好,若是不成,可不能赖我。”
纪慕云眉开眼笑,亲手给她续了杯茶,“一言为?定,大恩不言谢,等事情成了,让宝哥儿和新?媳妇给你?敬茶。”
有弟媳陪着,曹延华的日子过得飞快,到了五月十五,张罗着和纪慕云去庙里拜佛。
徐奎知道了,私下?对长子俊哥儿说:“以后?对你?舅母恭敬点。”
俊哥儿应了,笑道“舅母给兰姐儿做了一件没煮烂鹤氅,又给媳妇肚里那个做了包被?,人人瞧着好。”
徐奎摇摇头,笑道:“你?舅母这个人,是个有本事的。”
要不然,怎么收服了你?娘亲?
俊哥儿明?白了,心想,以后?得对舅母另眼相看,恭恭敬敬。
第 139 章
八岁之前, 琳姐儿以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六太太,牙牙学语、大声叫“母亲”,搂着六太太的脖子咯咯笑。
那年夏天, 她?在六太太屋里歇午觉, 半睡半醒间,听到五姐姐玉姐儿和六太太的贴身妈妈说“那两个描眉画眼?的, 在父亲回院子的路上等....不知廉耻!母亲若不是看在那两个一个生?了七妹妹一个生?了齐哥儿, 早就让她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自己排行?第七,自己就是五姐姐口中的七妹妹,自己是姨娘生?的吗?
琳姐儿茫然。
那天晚上,琳姐儿悄悄问自己的奶娘, 奶娘遮遮掩掩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琳姐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发了脾气,奶娘只好说“好小姐, 知道了也好,知道了,就知道以后该做什么, 不该做什么。记着, 太太那边,千万别?显出来。”
琳姐儿张着嘴巴,被?这?几句可怕的话惊呆了,奶娘吓唬她?,“您得跟着六太太, 跟着五小姐, 要?不然, 您哪来的前程,哪来的嫁妆, 去哪里嫁个好夫婿?”
原来自己是姨娘生?的--吴姨娘那张白净小巧的面庞浮现在琳姐儿脑海。
琳姐儿当时还?小,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不疑心另一位郑姨娘”,满心惊恐:那个日日围着正房打转的吴姨娘?那个常常和自己套近乎、动不动就给自己做针线、每回做了点心都“七小姐尝一尝”的吴姨娘?那个有一回越过母亲训斥她?屋里偷懒小丫鬟的吴姨娘?
自己不是母亲的孩子?
自己是庶女?
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个端茶倒水、捧盂打扇、阿谀讨好、跪完父亲跪母亲的姨娘!
简直丢人现眼?!自己这?辈子完了!自己怎么做人?
琳姐儿哭湿了两条枕巾,次日一早不得不用熟鸡蛋滚眼?睛,由着奶娘给淡淡敷了粉,在镜子中看看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才去找五姐姐,晨昏定省去。
到正屋的时候,吴姨娘殷勤地掀起帘子,奉承道“五小姐今日真精神?!,七小姐这?件衣裳....真好看”
吴姨娘盯着琳姐儿的眼?圈,露出担忧的神?情,后者扭过头,不看对方?一眼?,用最快的速度走进正屋,一头扑进六太太怀里。
正和管事妈妈说话的六太太被?唬了一跳,笑道“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鼻尖绣着熟悉的香味,耳边是从小听到大的声音,琳姐儿抬起头,六太太关切的目光和玉姐儿莫名其妙的神?情同时映入眼?帘。
自己是母亲的孩子,一定是的,不会错。琳姐儿含着泪,“母亲,女儿做了噩梦....”
打那之后,琳姐儿待六太太、玉姐儿更?加亲近,待周老太太也加倍恭顺,欢声笑语彩衣娱亲,整日守在正院不离开。至于吴姨娘,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在正院遇到时冷若冰霜,旁的地方?碰见了,扭头就走。
那年春节,吴姨娘像往年一样戴了大红绒花,打扮的花枝招展,蒸了年糕送到琳姐儿的院子,说着“七小姐长个子了,一日比一日俊”的吉利话,琳姐儿的火气像点着了捻子的爆竹一样爆发了--为什么偏偏是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抢过碟子狠狠一甩,红枣、蜜豆、青红丝和蜜糖混着白白黏黏的糯米飞出去,在地板形成一坨猪食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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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动静像被?剪刀剪断似的戛然而止,吴姨娘脸上的神?情,是琳姐儿这?辈子忘不了的。
年糕在青石地板留下一块阴影,怎么也铲不干净,两个小丫鬟趴在地板忙活;很久以后,媛姐儿才听丫鬟说,吴姨娘病了一场,碍着年节,没告诉六太太也没请大夫,吃了些药丸子捂了捂汗,就好了。
那天之后,吴姨娘像换了个人,不再围着琳姐儿打转,不再变着花样与郑姨娘争六爷的宠,跟着周老太太求神?拜佛,或在屋里闷头做针线,很快被?郑姨娘抢去了风头。
琳姐儿一边庆幸,一边心情复杂地难过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琳姐儿一日日大了,和玉姐儿一起跟着六太太读书、练琴、合香、下厨、做针线,学管家、算账、打算盘、和管事妈妈打交道,在亲戚朋友之间有口皆碑,成了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六太太对旁人说“我们家两个丫头”,六爷待两个女儿一视同仁,曹慷对两个孙女也十?分慈爱,唯一例外的是周老太太:有一回琳姐儿去请安,听到周老太太在屋里说自己的名字“小小年纪....硬心肠”,她?愣住了,大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冷汗。再进屋去,周老太太正念着佛,依然是平日慈眉善目的模样。
自己的心肠很硬吗?琳姐儿不知道。
琳姐儿十?三岁那年,七叔来了京城,带来了七房的两位姐妹。
四?姐姐么,琳姐儿听六太太说过,是七叔和原来的七太太捧在掌心养大的,娇生?惯养的嫡女,和五姐姐一个样。
不用说,四?姐姐嫁的夫婿是七房千挑万选的,既富且贵,和自家是世交。没曾想,这?家人倒霉得很,遇到改朝换代的事情,像风吹倒的庄稼一般败落了。四?姐姐日日闷在家里,谁也不见。
谁愿意拿自己的脸贴别?人的冷屁股?琳姐儿跟着六太太去两次,便?把注意力放在同为庶女的六姐姐身上:六姐姐是婢妾生?的,比琳姐儿差一筹--吴姨娘是小户人家抬进来的,是良妾。
琳姐儿便?觉得“可以交往”,加上六姐姐知书达理,善丹青,针线极好,是个心实的,便?主动提出“六姐姐住自己的院子”,七叔和六姐姐都很欢喜。没几日,两个女孩子“姐姐妹妹”的亲热起来。
再后来,七叔父中了进士、庶吉士,前程远大,琳姐儿不动声色地与六姐姐越走越近。
相处久了,琳姐儿发现六姐姐与生?母于姨娘感情极好,悄悄一问,才知道六姐姐是跟着于姨娘长大的。
琳姐儿松了口气:不怪自己,各房和各房不一样的--七房太太去世了,否则,六姐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