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奎如今是四?品知府,一府之政令, 手下?大大小小几十个官,曹延华日日在女眷圈子里应酬,每次露面, 衣裳都不能重样。她坐三望四?的年纪, 不能穿得像年轻人一样娇柔、鲜亮,也?不愿意往老太太、老封君打扮,往针线房添了两个人,专门给自己挑料子、缝衣裳。
曹延华看了又看,笑道:“七太太送的, 是不是?”
丫鬟忙道:“您眼光真好, 单子写的是七太太给您的, 另有樱桃红、茜红、山茶红、杏红和草绿、豆绿、湖绿、藕荷色八匹料子,是给大少奶奶、大小姐的。”
曹延华但笑不语:她乃西府嫡长女, 嫁妆两万两,在曹家是数得着的,无论父母在世,还是弟弟掌家,每年节礼丰厚,家里的铺子出息了,暗地贴补她银子。
弟弟是男子,送礼的时?候衣料由管家挑贵重的买,历来中规中矩。前几年开始,曹延华忽然发现,京城送来的衣料质地极好,花样少见,深色衣料中有的适合徐奎,有的适合两个儿子,鲜亮些的衣料有的她穿合适,有的只?能给儿媳。
不用说,是女子挑选的。
纪慕云这个人,放得下?身段,沉得住气,眼光也?不错,曹延华在心底评价。
之后?曹延华陪着纪慕云、三个侄儿在府里转了半日,就忙碌起来。宝哥儿昱哥儿跟着两位表兄读书玩耍,纪慕云带着晴哥儿在俊哥儿媳妇屋里消磨时?光,说说孩子经,做做针线,没过几日,晴哥儿兰姐儿就手拉着手,亲热的不得了。
婚礼前两天,纪慕云抽个空儿,找到曹延华,“姐姐看,认亲那日,我穿这件海棠红衣裳可好?这个给腾哥儿媳妇的,可还妥当?”
说起来,像曹家这种人丁兴旺的大家族,逢年过节或外出、接待客人,亲密姐妹之间会商量“你?穿红的我穿蓝的”,避免不便;遇到某人过生辰、办诗会,其他姐妹会穿的素淡一些,免得压了寿星/主人公的风头。
婚礼次日认亲,女眷多半穿红色,不可能一模一样,新?娘子、曹延华会穿大红,纪慕云这个舅母娘,若和徐家亲戚穿了一样的衣裳,就会略微尴尬。
认亲礼物也?一样,若是纪慕云送的太贵重,把徐奎亲眷压下?一头,就不好了。
曹延华是明?白的,看了看便道:“到了那日,俊哥儿媳妇穿樱桃红,兰姐儿穿茜红,你?就穿这件,我提点其他人穿旁的颜色好了。”
又看看盛在匣子里的赤金牡丹花簪,簪头有茶碗那么大,花瓣新?金打造,花蕊是红宝石,光彩熠熠的夺人眼目。
上回俊哥儿成亲,纪慕云怀着孕,托六太太送来赤金玉兰花簪,和面前这根簪子大同小异,一碗水端平。她笑道:“又让你?和七弟破费了。”
纪慕云掩袖而笑:“怕什?么,宝哥儿兄弟三个,等到时?候啊,横竖我们不吃亏。”
曹延华大笑,“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放心,我这个做姑姑的,决不会小气。”
四?月十六日婚礼,徐府张灯结彩,鞭炮阵阵,大同大大小小的官员、富商和有头有脸的人物或亲至,或派人过来,一时?间,徐府人流如炽。
徐奎父子在外院接待男宾,曹延华在内院应酬女客,俊哥儿媳妇坐着陪客,纪慕云接待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她张罗了牌局,待几位老夫人打上了瘾,又把两位不在单子上的客人安置入席,免了尴尬。
曹延华松了口气。
次日认亲,纪慕云打扮得低调,把场中风头让给新?娘子和曹延华、俊哥儿媳妇,和徐家亲眷相处的十分和睦。以至于徐奎婶婶、嫂子和侄女离开大同的时?候,与纪慕云依依不舍,约好去京城的时?候到曹家拜访。
新?娘子三日回门,和腾哥儿过起日子,陪陪嫂子,服侍婆婆,跟纪慕云做针线,看着丈夫的目光甜甜蜜蜜。
年纪上来了精力不济,曹延华歇了两日,把注意力放在三个侄儿身上:
宝哥儿善良沉稳,是曹延轩手把手带起来的,除了平日的功课,开始接触西府的账务,是朝着当家人的方向?培养的。
昱哥儿聪慧胆大,活泼好动,有少年人无穷的精力和好奇心,有一日背着兰姐儿上树掏鸟窝,说“我小时?候我舅舅也?背过我”,曹延华扶额,宝哥儿听说了,站在树下?张着手,大喊“上面还有一窝!”
两个孩子不是一个母亲,感情比亲生的还好,曹延华十分欣慰。
至于晴哥儿,太小了些,还看不出天赋秉性,成日捞鱼、拔草摘花追小鸟,撅着屁股抓虫子,给什?么都吃,连徐奎都爱得不行。
有这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纵然比不上东府,弟弟也?算后?继有人了,纪氏也?还年轻。曹延华放了心,开始考虑父母在时?,给死去弟弟曹延顺过继的事情:晴哥儿最合适,年纪还是小了些,等立住了再?说吧。
曹延华爱屋及乌,看纪慕云也?顺眼多了。纪慕云知情识趣,言语诙谐,和曹延华说起闲话时?,既有同辈的亲热,又因年纪小,不时?请教、奉承几句。
说来也?怪,若是旁人,曹延华会觉得此?人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嘴上不说,心里看不起;换了纪慕云,就觉得“自家人、哄哄我是应该的”,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
一来二去的,两人越来越亲热,越来越合得来,过了端午节,曹延轩写了信过来,问纪慕云“什?么时?候回去”,曹延华有些不舍:“急什?么急,老七又不是三岁小孩,让他自己待着。下?回你?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曹延轩不可能一辈子做翰林,日后?到什?么地方任职,山高水远,见一面就难了。
纪慕云叹一口气,说起自己:“我弟弟也?是,前年成亲见了一次,说是明?年来京城,到时?候啊,还不知道七爷留不留下?。”
康庆四?年,纪慕岚成亲,没娶杜茹英、纪慕云推荐的姑娘,自己做主,娶了曹氏族学对他十分关照的孟夫子的女儿。
曹延华是从曹延轩信里得知的,曹延轩还说,纪慕云回金陵见了那姑娘一回,见人温柔大方,会做饭会做衣裳,夫子和师娘也?是和善人,便答应了。
曹延华想一想,就明?白了:自家弟弟是翰林,顾重晖是重臣,纪家表面风光,实际说起来,纪长林只?是个没家底的秀才。若纪慕岚踮起脚充高个子,娶了杜、纪看过的大户人家姑娘,在岳家没地位,还不如娶个自己喜欢的。
从这件事,曹延华就觉得“纪慕岚纪慕云是聪明?人”。
现在说起来,曹延华便道:“你?弟弟也?是个有前程的,年轻轻就过了乡试。你?放心,那边还有六伯六婶子呢!”
和曹延轩一样,曹慎也?看好纪慕岚,时?时?给纪慕岚开小灶;曹慎太太更是觉得纪慕岚好,若不是纪家家底太薄,都想把女儿嫁过去了。
纪慕云道谢,却笑道:“说起来,这一两年,我且得回金陵呢,宝哥儿年纪也?不小了。”
宝哥儿今年十五岁,到了相看、娶妻的年纪,因是西府嫡长子,叔伯们帮着留意之外,做父母的,更得时?时?打听合适的姑娘。
曹延华一听就明?白了,矜持地挥一挥手:“你?和老七商量,我不管。”
“你?不管,谁管?”纪慕云嬉笑着,用帕子拍一拍她手背,随即收敛笑容,认真地道:“七爷的意思是,宝哥儿是西府继承人,未来的媳妇最好在金陵找。七爷想让宝哥儿过了童子试,相看的时?候也?体面些。”
“我是想着,七爷托不开身,到时?候宝哥儿无论下?场还是相看,八成得我跟着回去。”纪慕云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也?有年头没回金陵了,便是回去了,三伯三嫂五伯五嫂,不如六哥六嫂那边熟悉。咳,我和两位嫂嫂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不如在你?这里松快。”
言下?之意,纪慕云早早来了京城,和三太太、五太太没交情,不但没交情,还在妾室的时?候就和两人接触,到时?候双方尴尬。
“再?说,还有王家舅爷舅太太。”纪慕云压低声音,“我的身份在这里摆着,有什?么事还得写信给七爷,路上就一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哪里比得上你?这个做姑姑的?”
说起王丽华夫妻,曹延华就想笑:当年两人听说曹延轩不打算娶大户人家的姑娘,要把小妾扶正,欢天喜地地写了同意书,送到官府报备。曹延轩拿到手里,把纪慕云扶正,珍姐儿知道了,写信给王丽华,狠狠发了一顿脾气。
王丽华夫妻这才知道顾重晖的事,气得半死,把珍姐儿骂了一顿,事已至此?,没法挽回了。
过两年,顾重晖在甘肃立下?功劳,官复原职,又升了布政使,王丽华夫妻越发郁闷,不再?搭理珍姐儿和曹延轩,只?和宝哥儿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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