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晖沉默半晌,问。
“我觉得,”伯爵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做错事的人不需要站这么高。”
“咣”一声。没有任何拖延伎俩,半点心理准备都不用做,楚晖跪得那叫一个快,干脆利索得连伯爵都愣了。
人是跪着的,身姿仍然笔挺,被拆穿的人依旧从容,楚晖推了推金丝眼镜,平静道:“他们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放过生哥,我随你处置。”
伯爵“呵”得笑了一声,“亲爱的楚,你不会以为,现在还能和我讲条件吧?”
话音落地,便有手下强硬压住楚晖将他金属假肢卸下。松垮的西裤顿时只剩两截短短的大腿,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瞬成了倒地不起、只能蠕动的肉虫子。
莫比德转身,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的人群立马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他悠闲地走到尽头的沙发,坐下,注视着远处狼狈跌倒的楚晖,恶意不加掩饰,“爬过来,我或许会考虑你的请求。”
许多人的眼睛亮了。
看风度翩翩精致贵公子固然养眼,但好像看贵公子跌入泥泞更能刺激心底隐秘的恶意,尤其当还有现成的理由他背叛了大家。
怕扰了伯爵兴致,没人会高声说话,但的确都兴致勃勃地看着,欣赏这曾经高高在上惹人忌惮的家伙会怎样愤怒、耻辱、仇恨......
然而没有。
就好像他跪得那样干脆利落,几乎是伯爵说完,楚晖捡起磕出去的眼镜,戴好,就平静地双手撑地,拖着残疾的身体往前爬。
耻辱到极点的动作。永恒整洁的西装乱了、一丝不苟的发型也乱了,在众目睽睽下,拖着两截空荡裤管,像虫子、流浪狗、最没有尊严的下等生物一样艰难爬行,偶尔露出的大腿截面布满丑陋狰狞的疮疤。
换了任何一个有自尊的都能当场崩溃。奈何楚晖有病,压根没有自尊这东西,岂止没有旁人期待的流泪屈辱,反而平静抬头,散乱刘海下依旧是不变的柔和笑脸,相当体贴地问:“这样够吗?还有什么要求吗?”
语气彬彬有礼又谦和。好像当真是好心绅士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莫比德哽住了。
像满怀期待却摔出一颗哑炮。望着那张平静面孔,他也失去了继续戏耍的兴趣就楚晖那镇定状态,天知道是谁戏耍谁挥挥手,喊人把楚晖架了起来。
原本的舞池已经组建起了巨大的十字架,伯爵握着钉锤,一点点穿透楚晖被迫伸直的手掌,戏谑道:“没想到腿断了还挺方便,只用两只手就能把身体固定住了。”
楚晖抬头。银钉穿透两只手,血将掌纹浸出形状。他却还在笑,“我的荣幸。”
这家伙是别指望从他身上榨出什么屈辱仇恨了,当年精通刑讯的刀哥没能榨出来,现在莫比德更做不到。伯爵也放弃了无用的戏弄,伸出手金属流淌,化成尖锥,一点点凿开楚晖后脑。被替换过的颅骨也挡不住外力侵入,强行打开颅骨的胀痛让楚晖忍不住皱眉,终于闷哼出声。
“屏蔽装置正在安装。”伯爵看着楚晖逐渐苍白的脸,笑了笑,“怎么样?熟悉的金属逐渐失去控制,大面积更换义肢的你,如今再次发生排异反应,感受如何,楚?”
“很......惊喜。我都快忘了曾经的痛苦了。”楚晖慢慢道。
屏蔽已久的骨骼摩擦肌肉的疼痛再度浮现,失去控制的金属在体内肆虐,成了给予千疮百孔的躯体最有力的一击。不需要更多刑讯,失控的金属对血肉的伤害足够让楚晖疼得精神涣散、生不如死。
四肢百骸骤然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维持语气平稳了,却仍艰难地笑着,“我甚至有些怀念了伯爵,不止是屏蔽装置,你还在给我装芯片啊......你想操控我吗?”
尖锥拔出,带出几滴血和脑浆。伯爵挽起袖口,“是啊,我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距离安装完成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先问些开胃前菜。”
金属刀缓缓划破衣服,将造价高昂的高定西装划得破碎,露出清瘦又满目疮痍的年轻躯体,然后一刀割下肩头的肉。
“我真的很好奇,”苍白的手指捻着那一小块血淋淋的肉,伯爵居高临下地望着十字架上疼到面孔扭曲的楚晖,“明明我们是同类,明明我给了你那么多、那么多的信任,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归属于我呢?”
“我以为,呼,你能查到,”楚晖额角沁出了冷汗,可惜身体上更大面积的移植皮肤无法排汗,否则定然冷汗淋漓,“给你钥匙,并非我的意愿。”
“那又如何?”莫比德不以为意,“不管真心假意,既然已成定局,以你的聪明应该做出最佳的选择,而不是死守在方生那条即将沉没的船上,守着那点可笑的、无意义的忠诚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很好笑,像你这样的疯子,也会有忠诚吗?”
说话间又是几刀。
莫比德没有那么精湛的凌迟手艺,但他很有耐心,一块块肉从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躯体剐下来,带着血丝丢到地上,像在割一块烤架上的肉。
“呃......”
剧痛下楚晖也无法维持平静,一边生理性地惨叫,一边却忍不住笑,矛盾的神情让他俊秀的脸有些狰狞,他断断续续地说,“哈、只是一个,你大概不会考虑的,小小的疑问。”
“那天我哥说,以前的我没有想做的事。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一个哲学的问题,假如我以往的行为选择都基于我的想法,可我的想法受心理疾病影响,而心理又源于童年的塑造......那么,我,是我吗?
“人是被激素控制的生物,可如果连我的激素波动都是被人塑造出来的,这具名为‘楚晖’的身体,真的有意义吗?”
血液浸透破碎的衬衫,随着切割,已经有割得深的创口露出骨头,依稀能看见渗进血肉的失控金属。楚晖还在笑。密密麻麻的伤口滚出血珠,随着笑声震动。
“我不否认我的过去,那些经历塑造了我。但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好奇,假如没有那些过去,我会是什么样的呢?”
“有个人说,他愿意为了选择的自由付出一切。我不理解,但他的确付出了全部,哪怕只是一个尝试。我想,或许我也可以试一试。”
“假如我也有自由选择......假如生哥不再强大,假如我的心与我的想法冲突......我还会忠于他吗?”
血液流失下的声音渐渐虚弱:
“我想我有答案了。我想我做出了选择。”
“那个人是谁?”莫比德问。
楚晖唇角翘起来。
“一个小狗。”
伯爵皱了皱眉,不理解楚晖在凌迟下还能笑出声的举动,也懒得理解,“好了,时间到了。该问正事了除了炸药,你还做了哪些准备?”
他凑近逼问:“别装傻,我知道你不会以为炸药就能简单解决一切的。告诉我,钥匙里你删掉了什么?”
看得出楚晖并不想说,但被已经安装好的芯片操控着,违背意愿地答道:
“......在我胸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