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二天一早出门时本已忙得快忘了周连桥这一遭,只想回宿舍洗一洗稍作休息再去看陈奥,结果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她热情地靠在一辆军用吉普车边向他招手,如此诚心,吕文林实在不能再推诿。
今年的天气热得尤其早,非工作时间的周连桥脱下军装套裙,平日戴的军帽里盘起的长发也半散下来,泛出淡淡的茶色,一件水蓝条纹的衬衫裙衬得人皮肤愈加细嫩白皙,像是把来自夏日的清凉都早早装点到了身上。晨风拂过,蓝色的裙摆如粼粼水面荡漾而起,煞是青春靓丽。
基地内地形复杂,军用车辆较普通车辆开起来需要一定的技术水准,周小姐难得亲自开车,迎着光戴上墨镜,一脚油门踩下去,开起来又快又稳:“小白菜,我该说你是大爱无疆,还是因公谋私啊?”
“我……”时隔几月,吕文林还是不知该如何单独面对这位爽利的Omega小姐。
“不想说就不说,”周连桥笑起来,“你看看你,苦着这么一张脸,都不好看了。”
“小白菜,要是陈奥真醒不过来,你不如就跟着我好了?”周连桥想,这样说不定也能早点把陈奥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他会醒来的。”吕文林这回倒是没被周连桥的玩笑话给哽得无言,轻声地肯定道。
“哎,也对,小魔王嘛,九条命的狐狸,哪能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呢。”
“人哪怕是到了奈何桥边上,生魂与肉体相分,但只要命数未尽,还有念想,就能循着那念想,再从鬼门关一步步爬回来。”陈奥要是知道他的情郎哪怕是背井离乡、无名无分也要在这里这么痴情地守候着他,估计很快就能从那个鬼门关边上重整旗鼓地挣扎回来了。
也不知开了多久,两旁的道路从狭窄崎岖的山地变得逐渐开阔明亮起来,周连桥忽的踩停在一道高耸的围栏门前,等门禁系统识别完毕,大门打开,重新起步,吕文林昏昏沉沉地从这停顿中抬起头,看到一排整齐的白桦,树干笔直、青葱翠绿。
穿过白桦林,进入环形车道,红顶粉砖带钟楼的大型欧式建筑展现在眼前,环绕着房屋的是宽广清澈的人工湖和碧绿鲜嫩的草坪,湖内养着尚未绽开的芙蓉花,坪上有正在推车修剪整理草皮的佣人,也有牵引着马驹在坪上遛弯的训练员,一眼望去,看不见绿地的尽头。环形交叉路口的中央是一片迷宫花园,花园中央设计了一座外观宏伟、底座浮雕精妙的三层狮形喷泉,喷泉被花丛簇拥,水流自狮嘴中倾泻而出,哗啦啦的水声敲击着池底卵石。
如果不是周连桥提前说明这是她家的宅院的话,吕文林会误以为他是被人带到某个私人艺术馆之类的场所来参观的。
原来这世上的阶级差异竟可达到如此地步。
他糊里糊涂下了车,跟着周连桥走进宅内,室内装潢比之室外要更像一座迷宫,他完全辨不清方向,直到被周连桥摁在一张长桌前坐定。
透过桌前一整面向外的落地窗,可以完美地看见户外草坪,一匹白色的幼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在一块划定的区域内嚼着嫩草。
周连桥坐到他对面跟他介绍:“那是小雪,纯种的蒙古白马,年纪不大,毛色雪白,性情温顺,是马匹中的上上品。”
忽然,一道灰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窜出,跃上吕文林的双腿,隔着衣服用毛绒绒的脑袋和温软的身体在他的肚皮上磨蹭打滚,像是把他当成了个临时的小窝。
吕文林这才看出来这小家伙是周小姐的那只异瞳猫有岁。
‵酒一三酒一疤三五铃‵
都说猫最是高冷怕人,有岁却显得出奇的黏人,周连桥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下巴和她家的猫对视着,笑着哼了一声:“喜新厌旧,没良心的小玩意。”
有岁没搭理她。
黏人是假的,有岁和她的主人一样机灵,平常指不定多淘气不爱受管教和约束,就只黏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人。
“小白菜你看,连有岁都欢迎你回来呢。”
但吕文林的心情并没有因暖融融的有岁到来而显得更为欢快。
“哎,看你这么精神不振的,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北联盟马上就要……”周连桥吊人胃口,话开了个头,却又没接下去,把目光移开,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这么透露出去了,司令官先生一定会罚我的。”
这时有Omega仆从推着餐车过来送上一样样精美的餐食,吕文林不经意间顺着那仆从放盘子的动作往上看了看,Omega清亮的眸子和他短暂相交了一刻,立时流露出惊喜的神情,从喉咙里试图发出些喑哑破碎的音节,吕文林怎么看他怎么觉得眼熟。
他问:“周小姐,这位Omega是……”
“小白菜,你不认识了?”周连桥笑意盈盈地招呼那个仆从靠近点,“云云,不来跟你的救命恩人道声谢吗?”
“他就是你救过的那个Omega啊。”
那条弋江边的暗道上,呻吟着的惨不忍睹的那个Omega。
因为和初见时的差别的确是太大,吕文林没能一眼认出来。
他依旧是一副羸弱动人的模样,但看上去精神状态相当不错,这些日子被养得白净、细嫩、柔软而乖顺,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欢喜。
Omega先是向着吕文林深深鞠了一躬,又大着胆子给周连桥做了个手势,跑去拿了纸笔过来,诚恳地给吕文林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先生,谢谢您那天救了我。
他居然还能写字了。
“他怎么会在你这儿的?”吕文林的眼里终于又重新有了些神采,表情既惊又喜。
“怎么,就准你做好人,不准我发发善心?”周连桥摸了摸蹲下写字的Omega细软的头发,像在安抚某种小动物,“云云做点心很有一套的,小白菜,你不尝尝吗?”她笑着示意吕文林吃东西。
吕文林在Omega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从桌上众多的白瓷碟中拣了一块半透明的樱花形状的糕点,腿上的有岁也凑上去嗅了嗅那块点心。
点心做得十分逼真可爱,让人几乎不忍心破坏它原有的漂亮设计。他小心翼翼地咬开尝了一口,糕内包裹着绵软细腻的陈皮红豆沙,馅料研磨得极细,糖油比例调和均衡,合着清甜软糯的外皮一道美妙地流向味觉细胞,刺激大脑皮层下意识说出一句“好吃”。
云云看着吕文林完整地吞下了糕点,高兴地写:先生,您喜欢就好。
“云云,”吕文林跟着周连桥的称呼轻声喊他,“你在这儿是不是过得还挺好的?”
Omega眨巴着眼睛使劲点点头,看了他两秒,慢慢地写:我很好。周小姐、很好。她给了我们家。
Omega写的是“我们”。
吕文林并不知道他指称的“我们”有哪些人,但从Omega的形容来看,这绝不是她帮过的第一人。
“好啦云云,你的恩人知道你过得好,看起来心情好多了。不是还有面包要烤?辛苦你了,快去忙吧。”周连桥温声软语地说话,给Omega仆从把脖子上的抑制圈调整好,招手让他下去。Omega留恋地蹭了蹭周连桥的手背,推着空的餐车离开了餐厅。
周连桥见吕文林一脸吃惊地看着她,轻笑着向他简单地解释:“小白菜,你不会真以为我三天两头往研究所和医院跑,只是因为工作或者想来看你吧。”
研究所一直有项目关于研发疗效更卓越的Omega专用抑制剂,成本低,起效快,副作用也会相应更少,这是所有Omega群体最翘首以盼的东西,周连桥得时刻关注着项目的研发进度。毕竟发情期的苦,她早在遇到所谓命番的那年就算是尝了个透。
至于医院,她领回去的那些伤了残了的小可怜,即便她设立的专门救济院环境相对安定,但若是没有好的药物和治疗维系着,没多久人还是会因新伤旧疾而一命呜呼。
于是金贵的周小姐只好纡尊降贵,亲自忙前忙后,为这些在战乱中声势薄弱的Omega下民和平民争取些微不足道的权利。当然,偶尔还有那么些beta。
好在周小姐辛苦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在战后秩序重整时有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