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接着问:“你见到陈奥了,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想没想过,他可能会一直这样躺下去,永远也醒不过来,那你要怎么办?”
陈仲恒说话的语气平静而沉稳,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像已经完全接受了现状,仿佛躺在那儿的只是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纽带关系的普通的联盟军官。
“我会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陈仲恒不屑于吕文林执着的态度,严肃地说:“你确定要陪在他身边?他是联盟未来的领袖,是我的接班人,即使他醒过来,也必须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和一个合适的Omega成婚。那时候你觉得自己算什么?”
“我不知道,”吕文林说,“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看着他,看不到他,我的生活也没有意义。”
陈仲恒觉得可笑,看了一眼在病床上的陈奥,继续咄咄逼人:“其实让他养个beta在身边也没什么,可他非要勉强这个beta是自己的唯一。”
“吕文林,你问过你自己,凭什么成为这个唯一吗?alpha天生渴望标记,需要信息素的安抚,他是受过严苛的训练,能屏蔽很多干扰,但并不代表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没有价值。而你呢?你没有腺体,没有信息素,成不了标记,甚至不能孕育子嗣来套牢他。陈奥现在或许对你还感兴趣,但你怎么保证将来?你们没有任何维系,你这么普通,什么都没有,就应该老实本分地做普通的事,你怎么敢奢望这段关系的?”
在重新回来之前,甚至是在来的路途当中,吕文林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这个问题了。他怎么敢的?
可是不去求仁,就永远不会得仁。
吕文林站起来,一只手依然牵着床上的人:“陈先生,您认识我的母亲。”
并且两人还有着一段堪称深厚的渊源。若不是因为某些意外,现在坐着的或许没有吕文林,也没有陈奥,这里展开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寻常的故事。但正因为那些意外发生了,于是几十年后的今天,又是一段奇妙的轮回与注定。
吕文林觉得床上躺着的这个对外界毫无感知的人好像在通过没有温度的手掌给自己传导一股莫名的力量,他顿了顿神,接着说:“无论您觉得我是在重蹈覆辙也好,飞蛾扑火也罢,我都必须陪着他。只要他不说分开,那未来怎么样,一点也不重要。”
吕文林语速平缓,语气认真而坚定,让陈仲恒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林霁月在他眼前说着同样任性的话。
“林霁月,你觉得自己这样就能得到想要的吗?你在联盟内要什么没有?那个beta,他凭什么?你们不会有未来的。”
“凭我爱他。”林霁月的颈部还缠着手术后的纱布,气息不匀,说话却很平稳,“陈仲恒,没有他,我才真的没有未来。”
爱?这么不切实际的东西究竟是谁发明出来的谎言和说辞,能禁锢一个人的全部心智和理性,让人宁愿为其付之一炬也不言后悔。
“林霁月,你最好不要后悔。”
而他后来也当然知道了,林霁月作为一个赌徒,是赌场上幸运的赢家。
陈仲恒忽然笑了。
“吕医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你母亲,真的很像。”
一样的执拗、愚蠢、荒唐……一样的会搅人神思,乱人忖量。
“那你就守着他吧,看他究竟能不能听到你的诚心祈祷,好早点醒过来护着你。”陈仲恒最后丢下这句话出门,无解的命题重新抛回给吕文林。
吕文林失神地跌坐回床边的软凳上,只觉得脚底有些发软,头也晕沉沉的,手心已经是汗涔涔的状态。
吕文林从小生活在平和中正的南安,是典型的beta的性格,遇到事的第一反应总是想畏缩逃避而不是直接面对,最不擅长的事或许就是和人争论和对峙。会顾虑怀疑,也爱犹豫彷徨。没信心,更缺勇气。
唯独这一次,他铁着一颗心一往直前,走上一条前路不明的单行道。
“小奥,你知道吗,那天在许愿池,我真的许了个愿。”吕文林俯身,别扭地亲吻在陈奥苍白的唇上,“是一个只有你能替我实现的愿望。”
“我总说你疯了,你有病,你混账,你错得离谱,但其实真正有病的人是我。我好不了了。无论你的话是假意还是真心,我都已经相信了。小奥,你快点醒过来好吗,我需要你牵着我的手,来和我一起走下去,这样我才不会太害怕。”
“只要你醒过来,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小奥,我也爱你。”
夜幕已然降临,在无人知晓的寂静时刻,陈奥未被握住的那只右手的食指极微弱地反射性跳动了一下。
离开病房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陈仲恒极其轻地叹了口气,边走边问叶帆,或者也是在问自己:“叶帆,你也觉得我是个老顽固?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怎么会呢司令官,您做的任何选择和决定,都是正确的。没有您,就没有联盟的今天,”叶帆想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使命要完成,而您做到了您这个位置上的最优。”
“你尽会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一次表决大会上,投的也是结盟的支持票,”陈仲恒瞥了眼为他拉开车门的叶帆,语气不佳,“为了你那个恋人?”
叶帆倒也不慌,带着他一贯的笑意坦诚地应了:“司令官,是人就都会有私心。而这是我的私心,您能理解吗?”
“另外我也在想,这么多年了,联盟也该试着换种新模式了,您觉得呢?”
?07 20:47:31
第五十五章
吕文林是跟着援边团来北联盟的,仍旧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他也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期待过手头上的工作能再多一些,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能再劳累些,这样才能让他短暂忘却病房里仍在昏迷不醒的那个人。
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没什么不同的。他这么告诉自己。
晚八点,吕文林正在给面前的伤者包扎,就听到一声脆亮的“小白菜!”从病房门口传来,他抬起头,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久未谋面的周连桥。也就只有这位年轻姑娘会这么叫自己了。
周连桥背着手,步伐轻快地走过来:“还真是你啊,我刚经过这边,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吕医生这拿手术刀的手,给人做包扎也这么漂亮。”周连桥看了眼那个胳膊负伤的Omega下民,伤处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努了努嘴,语气俏皮地跟他说,“这可是从南安来援边的医生,你不跟人说声谢谢吗?”
Omega下民看着周连桥,颤巍巍地站起来,听话地给吕文林鞠了个躬,认真地说:“谢谢您,医生。” 然后他转而给周连桥也鞠了个躬:“周小姐,也谢谢您。是您给我们……”
“我就不用谢了,”周连桥满面春风,打断Omega的感谢,“这声谢谢留着给你自己吧,谢谢你自己,熬过去,活下来了。”
把伤者送出诊室,吕文林略带惊讶地看着周连桥:“周小姐,你怎么……”
“小白菜,这回我可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周连桥笑着告诉他,“战后损伤的alpha和受难的Omega下民太多了,我是来院里做协调救助工作的。”
她看了眼诊室外还在排队的病患,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再打扰人的工作,于是提议:“这样吧,等我们都结束工作之后,你去我那儿坐坐好不好?”
周连桥并非第一次这么邀请他了。
她见吕文林显得有些为难,又不好开口拒绝,替人做了决定:“你这个点还在,今天是值夜班对不对?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