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大臣不论是哪一派的,脸色都已经不能用复杂、难看或者震惊这样简单的词来形容了,谢怀咎咬着后槽牙,极力克制着眼角的微微抽搐,就连谢奕瑕也捏了一把汗,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原装太·魔王·子,先帝都死了,试问在场的还有谁是谢怀璧不能怼的呢?谢怀璧狂起来连自己的脸都能不要,谢奕瑕真的想问一问他爹,你还记得你的确是想要窃国来着的吗?
楚辞里的《远游》主题并不是踏青,而是屈原苦于现实黑暗于是在幻想中自己出门寻仙,这是前半,另一半则是屈原最终得道上天与众多神祗一起乘坐龙驾凤车浮游八极。谢怀璧唱了后半首,无异是要说老子神仙都当了还会来和你抢把破椅子???
唱罢,谢怀璧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他行到殿外,睥睨着亘古绵延的远山下,都城里千栋万幢的楼阁,那一刻,天外的风流卷而来,鼓满羽衣,袖展如鸟翼,金丝捻成的绣线熠熠生光,他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乎?子不知乎?曰:‘盛德之士, 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吾是耶?吾非耶?”
他朝谢奕瑕一招手,道:“宫门外等你。”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白玉阶,依旧是从御道上走了出去。
谢奕瑕正深深沉浸在谢怀璧睁眼说瞎话的的技能之高、脸皮之厚中,闻言一愣,然而就这一息之间,谢怀璧已经长驱直出脱去踪行了,除了些许为“神仙手段”所迷之辈,众人的注意又回落到他身上。
虽然知谢怀璧走得不带牵挂,便是料定这般情形下诸人有多般顾及绝无可能将谢奕瑕当庭拿下,但谢奕瑕心里仍是感觉被坑了,他道自己若不先发,怕要遭一番为难。
于是谢奕瑕在心里把感情粗略一酝酿,便上得前来,快人一步道:“陛下,臣……臣……”
他话只说出一半,就做得羞愧难当、进退两难的挣扎样子来,好似受困于忠孝难两全的痛苦中,再也说不下去,真一副忠臣孝子形状。
谢奕瑕倒未想能蒙谁,只是因为谢怀璧能目中无人行如此妄事,盖是本身碴子就硬,而谢奕瑕若凭仗势便自觉也可学得一般,那便不叫狐假虎威了,怕是会落为骥尾之蝇般虫鼠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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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行走在装逼第一线,可以说唐及唐以前,有身份地位有真材实料,那你可以可着劲装逼!可受人追捧了【当然也有很多装逼过头没命的。【像水银泻地……无星之夜】这句是郑振铎评价楚辞的话。太子最后那句话吧。就南方有鸟和盛德之士那个,意思是,子曰“南方有一种鸟,叫做鹓雏。”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吗?子曰“有德有才的人,君王不能把他当做一般臣子对待,父亲不能把他当成普通儿子对待。”我是吗?我不是吗?【这样不要计较是不是了,装逼还管是不是?闭眼说瞎话,脸皮厚就赢了。南方有鸟是庄子写的惠子相梁里的,说鹓雏非常高贵只吃竹米泉水,有个捉到死老鼠的猫头鹰看到鹓雏以为它要来抢老鼠吃,就朝它大叫。盛德之士是《孟子·万章》里的
第40章 39
在场也多是人精,何不懂谢奕瑕只是故作模样?
本来还可将谢奕瑕晾他一晾,让他吃个软钉子下去,也好解气,但他快出一招上来做了内疚姿态,就使旁人不好再拿他不规劝太子的错处来说事,如此不能发难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便会坐实太子所讽之言,还落个捏软柿子的名声,更不提诸多勋贵还在堂中,且谢奕瑕将梯子搭来,好歹糊上一层窗纸,反之若先礼不成,便是后兵谢怀璧还在宫外呢,若要回转不也是眨眼功夫?
但哪能令人甘心叫谢奕瑕连头发都不断一根就轻松脱走?当即就有数道寒光闪烁的冷厉目光射来,想暗中压煞他几分气焰,谢奕瑕却不闪不避不为所动,尤自装模作样着,休看他年纪轻平日又吊儿郎当,却是打小就在谢怀璧眼皮子下讨生活,后来又在盛怒的先帝手里全须全尾淌过几来回,如今只是受些子眼刀实再不算什么。
是以几人看并不见效,也暗自冷哼着悻悻然收了目光,道来日再谋了,只独谢怀咎一个,还神情莫测,目光灼灼地冷眼盯着谢奕瑕。
正当右相打算低咳一声提醒皇帝莫要失态的时候,谢怀咎却先一步收了眼神,他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竟反笑道:“临淮,朕知你难处,只是三兄实再是误会于弟了,恐怕有奸人挑唆,也罢,日久见人心,朕若诚以示之,三兄必能明朕意,回转想法,我兄弟二人便可和好如初,临淮可要多为朕添言,化解此事。”
谢奕瑕眼皮一动,他听得此言,竟有几分要“慧剑斩情”的当断之意,也是,谢怀咎亦是从当年诡谲局势里拼杀出来的,纵然此时功夫还不到家,却也不是个毛头小子,若待数载后未必不是又一代枭雄,能犯着半个来月傻已经是白月光的大光环所致了,今日谢怀璧毫不给人留脸面,想来再是有什么求不得的情思,也抵不上切切实实握于手中的大位。
谢奕瑕心里戏叹着果然不论古今重逢初恋这回事多半是拿来幻灭的,面上却不显,只当全信了其言,狡黠一笑,亲亲热热道:“小侄谨遵法旨。”
谢怀咎神色淡淡,平和语道:“贯你性子泼,三兄还在宫门外头,不可使他等急,你且去吧,这是朕的意思,你不必推却。”
谢奕瑕自然无有不可,谢怀咎敢放人,他就敢走,天塌下来谢怀璧先顶着,故此他假意惶恐推却了几句,就愧受此殊荣,自侧门而出往配殿换鞋了。
至谢奕瑕身形消失在殿中,谢怀咎收了眼神,将殿中诸人扫过一圈,语无波澜道:“诸位爱卿若无事,便续全此前未尽礼序吧,之后便可退朝了。”
众人齐齐拱手道:“臣等已无它事。”
谢怀咎略一颔首,乐声复奏,群臣依礼而行,待到礼成,李观便高呼退朝。
见谢怀咎起身离殿,众人都纷纷散队分作几团,缓缓往偏门离去。
季桓自中秋后再未进得宫与谢怀咎照面,本就有诸多心绪结在胸中,每日胡思乱想不绝,一时信一时又不愿信,一时怨人一时又自怨,今日一看,心更是沉下去七八分,其中恍惚难堪一言难尽,看见谢怀咎离开背影,竟一股气漫上来梗在心口,间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一旁同僚见他还在原地,奇怪看他一眼,问:“季御史,你怎得不走?”
季桓被一下子叫醒过来,脚下就顿住了,像一盆冷水猛浇下来,他藏在袖中的手很掐了掌心一下,冷冷嘲讽自己认不清斤两,还想硬闯上去。
季桓神色复杂,失落自嘲里却又有些自欺欺人地松了口气,他勉强笑道:“适才有些走神了。”然后快步出了殿门。
这个季节早晚的风已经开始煞人了,偏偏朝廷却要到十月才赐锦授衣,那之后官员上朝才能改穿冬衣,是以一出殿,那风就冷索索地剐人,季桓追了几步把自己埋在人群里,被裹挟着缓慢往外走,他望着白茫茫晃眼的太阳光,竭力地挺直了腰背。
是夜,椒房殿。
小太监挨个熄了灯火,最后只留得几盏用纱罩罩起,殿中昏暗了起来,李观侍候着皇帝上床安寝了,才将幔子放下,领着人退出了内殿,又敲打嘱咐了在外殿守夜的侍人几句。
在中庭里,遇上了皇后身边的姑姑杨明真,正巧也从侧殿里出来皇后偶染风寒,身有不便,因而主动将正殿让出与皇帝安寝,自己避去了侧殿。
两人提了笑寒暄几句,就各自分头回自家院里安歇了。
谢怀咎躺在床上,一时有些难以入眠。
皇后郑氏家门不显,乃是当初大选先帝一并给适龄皇子赐婚时指下的,中规中矩罢了,谢怀咎与她谈不上什么感情,不过到底是少年夫妻又位主中宫,也是要给皇后面子的,且他膝下还无有子嗣,今日又是初一,必要来椒房宫。
可今日心绪不宁,谢怀咎实再不想与皇后行什么事,幸而皇后素来知进退,很有眼色,自避去了,没来纠缠,这一处,他还是到底对郑氏有几分满意的。
他仰面看着头顶的帐幔,陷入到一些回忆当中。
谢怀咎其实从很早以前就认识谢奕瑕了。
他比谢奕瑕只大五岁,当初太子妃暴病而亡的事宫里没人敢多说,这四个字从来玩味的很,什么病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严重也不知道,只需要知道人是死了,是正正经经病死的就行了。之后没多久隔壁东宫就挪来了太子的嫡子,明眼人可不少,心照不宣的知道了这个小皇孙算是一出生就失宠了,
毕竟东宫就在隔壁,谢怀咎自然也知道有这个人,但并没多打听过什么,他自己尚过得很艰难,没这个精力。
后来远远见过几面,也没什么下文,谢奕瑕在东宫里活得很安静,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甚至还有东宫下人私下传他有些古怪,打小就每天一动不动发呆整日,不哭不笑也不出声,但是偶尔看人的眼神,似听得懂话一般,直勾勾看过来,半点不像个孩子,渗人得很,恐怕是什么恶鬼精怪,投到太子妃肚子里,食了母体精血,才让她暴病而亡的,说得神乎其神。
谢怀咎偶然听说了一耳朵,只是漠不关心地暗自冷笑了下,这些宫人从来如此的,至于谢奕瑕,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他们是同类。
后来谢奕瑕来十王院里开蒙,平日并不似传的那样古怪异常,而是很平常,平常到平庸的地步,一不留神就能把人忽略,总之过得并不算好,但也并不算差,不高不低不上不下。
谢怀咎也说不清是什么想法,总之对于谢奕瑕这种为了苟且偷生就把自己和那群普通庸人伪装的一样的行为,不是瞧不起,只是他自己绝不会这样做,但是更多的也没有了,那个时候,他和谢奕瑕更多时候是维持一种没有交集的交集。
第41章 40
后来发生的事,谢怀咎心意难平过,有过恶意,也暂时抛到脑后,甚至还怜悯过。
对于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起长大的侄子,谢怀咎的想法其实还远没有这样三言两语能说清,细说更要复杂的多。
当然,现在他们两个更是变得天差地别,都面目全非了,他已经是皇帝了,而在谢怀咎没有留心时候谢奕瑕居然把自己活成了纨绔子弟,得过且过,丝毫没有想过改变,谢奕瑕想过他的处境其实岌岌可危吗?定国公那些人难道是真的因为念及旧情才护着他吗?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幌子罢了。
是真的也好,装得也好,这种完全是在漏脯充饥,那种安逸的生活让谢奕瑕已经完全变得平庸不堪,愚蠢又无知的天真着,而他绝不会这样,或许他错了,从一开始,他们两个就是不同的人,在相同境遇下,永远会做出不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