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秦始皇本纪》提到过,始皇晚年欲求道得长生,说过“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因始皇一统天下,又因此典故,后人就多以“真人”指可以……在群雄中一统天下的真命之人。

然而不管是哪个意思,谢怀璧的意思都挺明显的给我封王?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配钥匙您配吗?您不配。什么,您配?您配几把?

挺正常的,谢怀璧横行霸道三十多年,眼睛就没有从头顶上往下挪过,这个结果谢奕瑕倒是毫不意外,况且谢怀璧体弱多病,先帝为了他可谓是求神拜佛了,六岁那年就使他挂名出家白鹿观,还取了永安的道号,如今提起来也非常名正言顺。

相比之下,谢奕瑕要更关心另一件事,就是建道观。

建道观这一项活动,可以算是大部分穿越者的中后期打卡任务,当您在地图上建造完成一个道观后,随道观的升级,配合技能书您可以有选择地依次解锁一些炼金【划掉】、化学合成产物,譬如糖与盐的提纯、酒精与花露的酿造、玻璃与钢铁的炼制、水泥和炸药的配制等等……相信这些都能够帮助您逐步完成从商业天才到制霸帝国再到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

当然,这些技能书,谢奕瑕一个都没有,所以他想到的其实是钱。

在古代,如何做一个败家的统治阶级?是剁手吗?是吃吃睡睡吗?是沉迷美色或者修仙吗?不,都不是,是搞具有艺术价值的在千百年后能值几百块门票的土木工程。

谢怀璧说他要一个道观,意思他要一个“名家典藏版设计,纯天然顶级材料,国宝级大师工艺,纯手工人力建造,家具配件更需高人开光加持,有祥瑞说法的古董更好”的道观,而且要建在京花苑里,京花苑的小楼平掉之后肯定不够建道观,不够了就要把花起出来腾地,花起出来还要种,种就要把京花苑往外扩,往外扩就要拆别的地方挪地,试问,哪一样不要钱,谢奕瑕仿佛已经看到流水似的银子往外倒。

没有想到,谢奕瑕年纪轻轻,在能体会到什么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养儿生涯之前,就要先体会一把被自己老子掏家底的人生经历了。

谢奕瑕打住了飘远的思绪,和铜镜中的自己对望了一下,觉得事情不应当这样发展的。

“让刘先生替我写一封陈情的折子吧。”

延英哎了一声,小步上前来仔细听他说话。

“父王一心求道,做儿女的哪能阻拦呢?只能劝他在家中清修,所以本王打算在府里建一个道观,不过本王知道,陛下素来仁善,顾念天家亲情,一定不忍本王破费,但是,本王心意已决,要为父尽孝为国尽忠,一切花销由府里自出,不损国库一份钱财,否则本王必然日夜坐立不宁、寝食难安。”

谢奕瑕想了一下,觉得没毛病,国库不能动,动皇帝私库就好了,毕竟他就是这样一个美好又善良的白莲花,不燥不妒,知情知趣,及时又充分地给予了谢怀咎追求心上人的机会,为谢怀咎送上了一个神助攻,爱他,就要为他花私房钱,对不对?

海棠亭临着往波月湖里引水的曲溪,是寻香山巧匠所建,除了四根柱外亭中浑无一条直线,曲线秀美流畅,亭式如海棠纹样形状,柱、枋、雕画等也皆以海棠为饰,天气好的时候谢奕瑕喜欢在海棠里干点闲事打发时间,但他对谢怀璧为何在这里等他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亭边有一株西府海棠,本不该此时开花的,但经了府里花匠养护,竟也复开了,远远看着是红妆翠袖,叠萼重跗。

谢奕瑕将竹帘掀了掀,微微偏头走了进去。

亭中放了一张长案,上面摆着一副笔墨,谢怀璧跪坐桌前,拿起一只小盏往砚中添了些许清水。

谢奕瑕见他似是准备砚墨,想起谢怀璧还有旧账没和他算,立刻三步并两步上前,从盒子里抓住一支墨锭,狗腿道:“父王,我来吧。”

“你来?”谢怀璧看过来,掀起唇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欣然道,“哦,那就你来吧。”

他施施然起身离了簟席,示意谢奕瑕来。

谢奕瑕一手挽卷起袖子,另一手将墨锭立置砚中,按推回转间运腕游刃,轻重自如,墨汁随着动作在清水中晕开,色沉而不姿媚,稠淡皆宜。

谢奕瑕不禁在心里给自己暗自点赞,一个合格的狗腿,字可以写不好,墨不能不会磨,时刻准备着要为大佬磨墨递笔,一边分心想着,他把墨锭收回,纸摊开镇平,笔润墨顺好,把笔递了出去。

“把笔给我做什么?你来啊。”谢怀璧支着下巴看他。

“啊?”谢奕瑕略显迷茫的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笔,又重新看着谢怀璧,不知所以。

谢怀璧伸出手来,但没有接过笔,而是用掌心托住他的手背,手指抵着,缓慢又不可抗拒地将谢奕瑕微微摊开的手指推回阖拢,直到握着他的手将笔攥住后,才松开手。

谢怀璧凝眸看着他,莞然静笑:“当初在宫里听经筵的时候学写过台阁体吧?写几个让我瞧瞧。”

谢奕瑕一噎,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开始觉得大事不妙。

……小时候从不逼你学习的爹从坟里爬出来后突然要检查你的学习进度,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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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意思是,现在逼小谢学成绝世好字也没必要啊,又不是要混文人圈,还是走实用路线,不要好要不出岔子,当然他也没准备让小谢练成人体打印机

台阁体名字是明朝定的,但唐宋就有记载是官方办公指定字体了,称呼比较随意,说是官楷或三馆楷书之类【不过我架空嘛就随便叫了】就是古代人工打印,整洁美观实用正式,但逼格不够高端,在唐宋书法界其实挺不待见的,后来明清一切为了应试,但也有人小声哔哔

第35章 34

谢奕瑕低头凝视着纸上写到一半的《行楷书詠易诗二首》,开始考虑起原作者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他的可能性,但比这还严峻的是,他眼前已经有一个从棺材里跳出来的爹等着检查作业呢。

先申明一点,谢奕瑕的字并不烂,如果回到现代他也能在普罗大众里假充大头,而即便在古代,谢奕瑕字迹也并不是什么歪七扭八大大小小的,很端正整齐好吗?对,端正整齐,再多就没有了,毕竟,毕竟他也不需要寒窗苦读,也不需要靠笔吃饭,字普通一点有什么关系?

“写好了?”谢怀璧注意到他的停滞,微微抬起眼,注视过来,他稍稍改变了一下坐姿,向谢奕瑕缓缓摊开手心:“来,让我看看。”

谢怀璧的目光并不逼人,也没有催促的意味,他只是不急不躁地看过来。

但这依旧是一个很能唤起谢奕瑕内心深处恐惧记忆的眼神,譬如英语课上单词听写随堂检测,又譬如语文早读挨个起立背书抽查。

“没,还没写完。”谢奕瑕强忍着捂住纸的欲望,心虚道。

谢怀璧扬了扬眉,轻哂一声,站起身,从斜斜投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俯身抽走了那张纸,他微微低阖下眼,露出一丝沉吟的表情,像是在审度文书一般,颀长影子犹如实质地从谢奕瑕的头顶罩下。

……谢奕瑕选择死亡。

行吧,他承认,以谢怀璧的标准、以任何一个当代文人的标准,就如同零分和五十九分没有区别一样,他的字和烂也没有什么区别。

谢怀璧短暂地轻笑了一声,将手上的纸对折合起,然后再次对折,很仔细,却又漫不经心,直到那张纸成为一张巴掌大的方片,他才在纸上弹了弹,说道:“练吧。”谢怀璧伸手从案上拿起一卷长帖,递了过去,“我前几日写的,拿去临吧,台阁体并不难写,你当初也学过,如今不过是懈怠了,每日多练就是,也不图你卖字,但总要写的有样子。”

谢奕瑕接过长卷抽开细绳,慢慢展开纸卷,纸上笔迹庄正遒丽,虽字字匀整等度如印成,却也隐见谢怀璧独有的恢弘笔势。

台阁体以楷书为基,写来圆笔中锋,丰润淳和,正雅劲秀,有太平圣德笔意,是博大昌明之体,其大小横纵,列字排行,皆要如尺格线弹、木板印成,不过本朝民风开放,科举制度也未发展到严密至极的鼎盛期,台阁体现在还只是公府台阁办公书文所用的字体,尚不像谢奕瑕前世的明清两朝那般随科举发展到千手一书、万人同笔的地步,在如今的士林文场中并不风行,虽有“官楷”之说,但除却庙堂衙门,少有人特意学写……

谢奕瑕目光凝在卷首的五字题头《论君道第一》,颤了一下眼。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睛平静地向他望着,在谢奕瑕感觉到心脏传来轻微紧缩的痉挛感时,谢怀璧突然轻轻一弯眼,微笑着问道:“或许明天早上我能看见你的临写稿?”

……?…………????

吴兢的《论君道第一》两千多字,就算他有底子,也用惯毛笔了,但按这个字体大小写十张纸左右,以他现在水平用练“印刷体”标准临帖的速度,一分钟写五六字,最少也要六个多小时,这还不算他如果写废了一张纸重来、观察帖上笔法、熟读全文、蘸墨换纸对齐字列等等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