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璧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垂着眼轻声说道:“又撒谎,小骗子,”他一下一下地捋着谢奕瑕的长发,“我知道哦,你喜欢说很多口是心非的话,装乖,装可爱,坏孩子。”

十六岁的少年,抱在怀里的时候,又柔软又娇气,但是已经能摸到清伶伶的骨头了,细细的,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折了,像是玉兰枝头刚结出来的骨朵,被风吹一下,都会颤巍巍地发抖。

谢奕瑕蜷了蜷手指,勉强勾住了谢怀璧的衣服,又一遍的喃喃重复:“不要父王死,想要父王陪着我。”

谢怀璧没有说话了,只是依旧那手摩挲着他的脊背,眼睛出神地望着虚空。

良久之后,他才很轻地说了一句:“睡吧,最后一次了,等你醒了,就结束了。”

※ ※ ※

谢怀璧一直到确定谢奕瑕不会再咬破嘴唇才抽出了手,他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呀?”

当然是没有人会回答他了,于是谢怀璧有些悻悻然,这个时候谢奕瑕忽然开始呐呐地呓语,说得很模糊,只能看见双唇不断开合,谢怀璧的眼睛却期待地看了过来。

“不要,死……也不想父王死,想要父王……陪着我。”谢奕瑕的声音渐渐大了一点儿,虽然还是不完整,但已经能听得清了。

谢怀璧闻言,抿起了嘴,半晌,却又突然勾了勾唇角,他撑着额角,眼神里闪动着似笑非笑的光:“不想陪着父王,却想要父王陪着你吗?”说着,谢怀璧伸出手刮了一下谢奕瑕的鼻头,“小坏蛋,总是一边撒娇一边提一些任性又没有道理的要求……”

不知道是被弄疼了,还是又梦到了什么,青年鸦羽似的眼睫下开始慢慢洇出了泪珠子,连断断续续的呢语细咛都像是哭腔似的湿漉漉,显得又委屈又可怜。

谢怀璧俯下身,用鼻尖亲昵地磨蹭着谢奕瑕的额边,然后吻在他的眼角,一寸一寸地用嘴唇蹭去了水渍,语调轻软,声音却带着一点微哑:“机会的话,只有一次的,你已经用完了,所以下一次,不管怎么样、发生什么事、再怎么和我撒娇……也不会心软的。”

※ ※ ※

天光大亮。

从宿醉中醒来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谢奕瑕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就又立刻地紧紧闭上了,他一边难受地哼哼着一边用力揉眼睛,然后下意识地抱着身前的东西又往里钻了钻。

有人捏着他揉眼睛的手拉开了,然后一个湿润的吻落在了他的眼皮上,细碎轻柔的像羽毛拂过一样,痒痒的,痒得人心都软了,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睫毛直打颤。

接着他便听到一阵愉悦的笑声,然后又一个吻落在了耳尖上,一个优雅惑人,有金石之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该起了,白月奴。”

就和谢怀璧的声音很像。

谢奕瑕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和近在咫尺的端丽容颜直接对上了。

长得也很……长得也很像谢怀璧??!

谢奕瑕腾的一下瞪大了眼睛,好像一盆凉水掺着冰块从天灵盖劈头浇了下来,大脑里“哐”得就清醒了。

……这不是像谢怀璧,这就是谢怀璧。

没有谁会像谢怀璧这样,一笑便有如日月齐落于怀,辉爀生光。

我在做梦吗?

我在做梦吧。

今天这是梦中梦吗……嗯,这个梦不太写实啊。

谢奕瑕冷静地思考着,谢怀璧身上这件金光漫动的淡黄色常服,据说是用大食国以西北,与其隔海相对的一个国家的一种叫金色圆蛛的蜘蛛,所吐出的金色蛛丝织的布裁成的衣服,一件衣服收集要一百二十万根丝,价值连城,只是做好后没多久谢怀璧就病倒了,这件衣服从来就没有被穿过,现在应该在郡王府的库房里,属于那种就非常贵非常有档次但是他自己不能穿也不能用更不能动还要供着的东西。

为什么会梦到这件衣服呢……

难道是因为要到秋天了,所以觉得应该裁新衣服了吗?

谢奕瑕陷入了沉思。

第12章 11

谢奕瑕正躺枕头上寻思起要做什么样的新衣服穿,八月这一到,中秋祭月,各家的赏菊品蟹宴,秋狩围猎还有再往后头的重阳游宴,都一桩桩接着来,穿戴行头自然要做了全新的,如何穿得拉风又清贵有底蕴,雅致仙气又不降了身份,低调装逼还有一点点细节,实再是一个引领京中潮流的纨绔之必修课。

忽听得谢怀璧提了提声音,笑语:“怎么愣着?是不认得了?还是见到父王不高兴?不喜欢父王了?”

谢奕瑕一个激灵就回了神,不知道是不是上一层梦的缘故,现在他看谢怀璧,总也觉得和美人蛇食人花似的不怀好意,问这话时竟像是盼着自己答是,然后便可顺理成章地惩罚他,也或许是会突然变作厉鬼索命之类的噩梦。

于是他撑起身子,状似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像是才醒过来一样,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乖觉道:“喜欢的呀。”

谢怀璧闻言挑了一边眉毛,依旧含笑睇他,谢奕瑕猜不准这是个什么路数,就只一味扬着脸冲人笑。

熹微晨光照在脸上,显得青年面容净如白玉,便更衬出目似漆,发似鸦,整个人犹如一副疏浓相宜的白描水墨,清净逸致,却黑白分明,淡而不薄,自有一点灵光敛在神台,见之神清气爽,疑是松风忽来。

谢怀璧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点儿微妙的新奇来,虽已将少年时那些子娇稚幼软的线条脱干净了,但如今似惠风荏苒的纤姣飘逸却着实有那么一点儿……

我见犹怜的意味。

让人更想锦衣玉食的养着他了。

不过性子,还是喜欢同以前一样喜欢口是心非地装乖。

只是谢怀璧有点失望和好奇青年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叫他不好名正言顺地欺负人,但先前那一星因为幼子突然变了样的不得意却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了,于是他的笑容更温柔起来,在青年的额头落了一吻,意味深长地夸道:“真乖。”然后叫了人进来服侍梳洗。

谢奕瑕心里打了个哆嗦,只道这梦如何上来就这么凶险,这么极限求生。

※ ※ ※

昨儿晚上延英跟着魏叁德在房门外头守了半夜,越到早上便越忐忑得像火烧了屁股似的,使得魏叁德拧了眉训他:“站好,你身上长了虱子不成?”

延英立直了,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干爹,我,我这不是担心郡王吗?实在是只在画本故事里看过的事,太……太奇了,郡王昨夜又吃了酒,今天一醒,这么没预没兆的,连个准备缓冲都没有,突如其来的,我怕郡王惊了魂……”

魏叁德眼睛一横,小声呵斥:“说什么糊涂话,你也是跟在郡王身边行走了这么些年,如何这样不稳重?太子爷和郡王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情、天性,又怎么会吓倒郡王,郡王定高兴也来不及。”

“是,是,是儿子想糊涂了。”延英讪讪应了,心里却仍担心的紧,从前太子对郡王是好,但狠起心来临走前没预兆的就差点没把郡王掐死了,当时郡王脖子上的指印好久才消了下去,险些惊丢了魂,谁知道现在太子爷又是个怎么样的想法呢?他虽然是太子让人选中拨去的,但到底还是对郡王最有情分。

正想着,房里头叫人了,于是门一开,他们两个带了一溜端盆捧衣的婢子就进去了,那些婢女皆是东宫旧人,训练有素,皆提点过的,是以进来后见到太子也面色如常,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进去才发现,谢奕瑕竟是镇定得很,泰然自若地让人服侍他洗漱穿衣,太子也笑意溶溶的,两人相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