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德候在殿外,听到邀月轩中不时传来皇上和筝美人的笑语之声,微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他含了几分笑意看向同样候在殿外的青兰、桃音和芷宛,啧啧叹道:“这邀月轩呀!要有喜了!瞧见没,皇上有多少时日不曾这般开怀了?你家小主颇得圣心,自要好生侍候着才是……”
青兰闻听此言,急急与桃音、芷宛行了礼道:“借德公公吉言,还望德公公能在皇上面前多多提起小主……”
“那是自然……”谨德应声笑道:“只怕杂家日后还要仰仗着筝小主才是……”
谨德语中无疑在暗示着屿筝盛宠愈甚之意,可青兰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宫中女人的荣宠凄凉皆在皇上心念之间。可她也更加清楚,若小主不能在宫中立足,那么日后仿似琴月轩中发生的事,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嫁祸于小主身上。而到了那时,便不会如此轻易脱身了……
唯一的法子,便是要让小主得了盛宠,晋了位分,叫这宫里的人不敢轻易动她,亦不敢随随便便打她的主意。惟有权位,才是在这宫中周全自身的最好法子……
此时的逸和轩中,宫婢弄云悄然撂了竹帘行至尉香盈身前低声道:“奴婢瞧那筝美人八成是狐狸精变得,前脚回了邀月轩,皇上就急匆匆行来,直叫德公公闭了邀月轩殿门候在外面,也不知说些什么……”
但见尉香盈取下发髻上的琉璃蝴蝶钗重重掷于桌上,怒气盛盛。弄云宝贝似的拿起琉璃蝴蝶钗细细查看,柔声说道:“小主生气归生气,何苦跟这宝贝动怒。这可是皇上赐给小主的,阖宫独独这一支钗,就连蓉嫔娘娘也羡慕得紧呢……”
尉香盈冷冷地撇了发钗一眼,便沉声道:“独独这一支钗又如何?不过是淳仪皇贵妃喜好的物什罢了。本主从不喜蝴蝶,恨极了蝴蝶。可皇上偏偏赏了这蝴蝶钗……白屿筝!即便被降为美人,与本主平起平坐,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弄云拿起钗,小心翼翼地簪在尉香盈的发髻上,安慰她道:“小主这么心急做什么?左不过让她再得意几天罢了。小主怀着的,可是大皇子!待大皇子一出世,眼瞧着小主就要晋了位份,有享不尽的荣宠。可筝美人能有什么?时日久了,色衰爱弛,皇上自是不会再想起她来……”
尉香盈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话虽如此,可本主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本该一举要了她的命,可偏偏这璃容华思虑不周,赔上了腹中龙嗣不说,倒是没能伤到白屿筝分毫。”
但见弄云拢了拢尉香盈的鬓发道:“可小主该高兴不是吗?如今阖宫只有小主才是最矜贵的……”
闻听此言,尉香盈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说的也是,至少不会有谁来和我的孩儿争抢,皇上越是疼惜本主腹中的孩子,本主的依靠便愈发牢靠……”
“小主明察……”弄云轻然一礼,带了几分娇笑道:“所以小主只需安心养身,坐观虎斗……”
尉香盈的唇角绽出一丝冷毒的笑意……
邀月轩中,楚珩沐心知屿筝这几日在玉慈宫不能安寝,故而听到她说不能侍奉时,虽有些失落,却也嘱咐了青兰几句,便也作罢。他虽想和屿筝多待些时辰,却也知玉慈宫中的几日,即便屿筝不曾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到底也是心累的。
楚珩沐疼惜她,却也不刻意言说,只瞧着她早早歇下后就离开了邀月轩。
皇上离去不久,屿筝便从榻上缓缓起身,暖红帐中,尚且瞧得见青兰和桃音轻手轻脚的忙碌着。皇上赏了不少东西,仿佛以此作为慰藉。帐外青兰和桃音忙碌的身影模糊不清,屿筝正望着二人发怔,却听得殿外响起芷宛的声音:“奴婢给贵嫔娘娘请安……”
随即,绮贵嫔清淡的声调缓缓响起:“你家小主呢?”
“小主从玉慈宫回来之后,身子乏,且先歇下了……”琴月轩一事,显然让芷宛也长了心眼,她刻意隐去皇上来过的消息不提,只恭敬应道:“奴婢这就叫醒小主……”
“不必了……”但听的绮贵嫔柔声道:“既是歇着,本宫改日再来便是……”
听到这儿,屿筝急忙撩起暖帐,朝着青兰说道:“殿外可是贵嫔娘娘?快快有请……”
见青兰应着转身行出殿外,屿筝匆匆起身,理了理衣衫便迎了上去,盈盈一礼:“不知贵嫔娘娘大驾,臣妾失礼了……”
“妹妹快请起……”绮贵嫔赶忙上前示意她起身。
待二人落座,屏退左右,绮贵嫔这才看向屿筝道:“妹妹在玉慈宫中可好?”
“臣妾何德何能,让贵嫔娘娘如此挂心……”屿筝言语恭敬,面上神色平平,心绪却是难定。琴月轩中,就在皇上厉声斥责她,问罪于她时,唯有皇后和眼前这位素无往来的绮贵嫔试图为她求情……
风起云涌生死决(十五)
屿筝看向绮贵嫔,但见与先前在芙蓉园所见不同。那时的她清冷孤傲,却面带悲色,立于合欢树下,心念戚戚。如今脸上却显出几分真切的关怀之意来。
心里一暖,屿筝起身盈盈一礼:“琴月轩中,娘娘欲为臣妾求情,臣妾实在感激不尽……”
但见绮贵嫔伸出手扶起屿筝道:“有些话妹妹是不愿听的,可本宫不得不说。自你入宫之后,与本宫全无往来,若说二人间有多投缘,自是假意。本宫之所以敢冒着触犯龙颜的大不敬去替妹妹求情,说到底还是看在你腹中骨肉的份上……”
屿筝闻听此言,知道绮贵嫔已是将猜测坐实,她直截了当的说出此事,不知意欲如何。心中闪过一丝念头,惊觉自己虽有隐瞒,却有不少人在打着她腹中骨血的主意。
浅浅一笑,屿筝一脸迷茫:“娘娘这话倒让臣妾听不明白了……”
不料绮贵嫔却缓缓摇了摇头道:“妹妹的心思,本宫知道。但凡本宫能有妹妹一般聪慧,我的孩儿也不至……”说到此处,绮贵嫔的声音自是哽咽,悲痛不能言喻。
她这般模样,自是叫屿筝也看着心酸。无论绮贵嫔此番前来到底有什么心思,可眼前这丧子之痛却是佯作不来的。唯有轻声安慰道:“皇上与娘娘鹣鲽情深,还会再有小皇子的……娘娘若是沉溺悲痛之中,只怕会伤了身子……”
绮贵嫔用锦帕拭去了泪水,长叹一口气看向屿筝:“本宫尚记得妹妹在芙蓉园时说的那些话,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年,本宫心里只有皇上,到头来却是浮生梦一场。只是这梦醒时,徒留肝肠俱碎……”
屿筝不做声,她知绮贵嫔所要说的并非只此而已,果断绮贵嫔顿了顿,复又道:“妹妹也不必瞒着本宫,怎么说本宫也是过来人,不会瞧错的。只是先前听闻妹妹被太后召入玉慈宫,却着实替妹妹担忧了许久。可有被太后瞧出端倪?”
见绮贵嫔这般说,屿筝自是也无法再推辞,只轻声应道:“不曾被察觉。只是臣妾有一事不明,娘娘这般在意太后又是为何?”
绮贵嫔敛了神情,沉声规矩:“若妹妹要保住腹中骨肉,自是能离玉慈宫多远便离多远……太后她,断不会让这麟儿轻易出生!”
“贵嫔娘娘!”屿筝自知绮贵嫔这话已显是失了分寸,急声说道:“隔墙有耳,娘娘就不怕被谁听了去吗?”
但见女子清傲的脸上略显几分决绝之色:“本宫尝过这滋味,肝肠欲断,才不愿妹妹重蹈覆辙……你入宫晚,有些事并不清楚。当年先帝重病之时,太后极力说服先帝立三皇子为储。圣上尚为皇子时,性子绵软柔弱,有些事确不如三王爷果敢绝勇。可偏偏三王爷,倒也是一向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宫闱束缚……”
听到绮贵嫔这般说,屿筝脑海便浮现起三王爷的冠玉容颜,临水凭亭眺望,那是宛如清风一般的存在,倒真无半分权欲可言。
见屿筝若有所思的模样,绮贵嫔继而说道:“先帝执意立皇上为储,太后自是颇有怨言。之后先帝病逝,皇上登基,势力几分,这宫中也始终不稳固……”
屿筝心知绮贵嫔此时所说已属禁言,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听绮贵嫔继续说下去,好在绮贵嫔入宫这些年,分寸拿捏的十分妥当,说到这儿,便也停了话头又道:“妹妹聪慧,自是不用本宫再说的清楚……”
这一番话,又是一阵寒凉,沁得屿筝微微发颤。太后要她保住腹中的骨肉,当是显而易见的,否则也不会在玉慈宫着了郁心每日尽心侍候着安胎药。她原以为,太后要她臣服,不过是知道她有了身孕,总要将皇脉拿捏于掌,方能巩固了在宫中的地位。孰不知,她竟是一直替三王爷觊觎着皇位不成?
一想到此,屿筝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若太后打定的是颠覆整个宫闱的主意,那么腹中这孩子的作用,仿似便不是成为一个傀儡皇子那般简单。难不成,太后要以此来要挟皇上?若是如此,尉美人同样怀有身孕,太后大可不必独独选了自己才是。可随即屿筝心念一闪,才意识到尉美人腹中的龙嗣已是摆在明处,而她此番是珠胎暗结,只怕待皇上回过神来,太后早已将她一身两命牢牢捏在手中……
屿筝眉黛轻蹙,绮贵嫔自是看在眼中,她长叹一口气复又说道:“该说的本宫都说了,若是要周护这孩子,便是要事事仔细留心,万不可有丝毫差错。若是妹妹不愿留,本宫只权当今日不曾来过妹妹此处……”
绮贵嫔说的语重心长,眉梢眼角愁绪浅凝:“本宫没了这福气,自是想劝妹妹好生珍惜着才是……”
“多谢贵嫔娘娘提点,今日之恩,臣妾没齿难忘……”屿筝拂礼,心知绮贵嫔因得丧子,故而更加怜惜这小小生命。可屿筝知道,如若似绮贵嫔所说,那她要做的断断不是全力周护这孩子,而是尽力不让自己连带这腹中骨肉一并成了被玩弄于股掌上的棋……
二人又闲话片刻,绮贵嫔便起身离开。今日她来,不过是想让筝美人看清眼前这情势,至于如何做,权且都看筝美人自己的心思。
蒹云搀扶着绮贵嫔往芙蓉园行去,她略带了几分担忧的说道:“主子这般提点筝美人,若是被太后知道了……”
绮贵嫔按了按蒹云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只在徐徐吹来的风中轻然耸了耸肩:“只怕芙蓉园的合欢都败了呢,这宫中,看着百花争奇斗艳,万紫千红,亦是欢欢喜喜,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