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何冲心中一急,十六比他们都小许多,从师父捡上山那日起,他们几个师兄便十分宝贝这个小“师弟”,虽说老是欺负她,可却也没让她真受过什么苦。

“且慢!”他快步走到少年马前,身旁的侍卫立刻拔了刀,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却被少年抬手轻轻止住。

“何意?”他问道,并没有将何冲放在眼里,反而是身后的十六,虽气喘吁吁并未发声,面上却有焦色浮现。

“我想与您做个交易。”何冲却没看十六,只望着少年说道。

少年讥讽地笑了一声,刺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一个个阿猫阿狗都要同我做交易。”

“贫道自知身份低微,与您乃云泥之别,可巨大如山象,却也难踩死一只蚂蚁,反而有时一群蚂蚁,也能让山象坐立难安。”何冲迎着火把和刀剑,用不大的声音说着,口气坦荡。

“好大的口气。”少年笑道。

“贫道只是想说,即便卑微如我和十六这样的道士,身上或许也有您想要的东西,定王殿下。”

十六瞪大了眼,她虽已猜到此人在北境如此嚣张,除了那位贵人大概不做他想,可师兄为何点明.....

定王眼眸微眯,为他清秀的面容添了一分狠气,手指微动,下一秒便要暴起。

“贫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天狗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上达天听,故派真一教前来调查,此事乃绝密。天狗为何,此间何意,相信您自然也明白。”

“说了这么许多,不过是为了我身后这个废物吧?”定王打量了他一会儿,没有接上何冲话里的内涵,反而颇有兴味地刺了二人一句。

“若您能在解咒后对十六高抬贵手,说不定也能为自己结一份善缘。”何冲右手握住左手拇指,抱拳躬身,将姿态摆得极低,在马下深深弯折,低下了头。

定王却也不应,只在马上睥睨着这道士,任由他折身,眼神冷漠得没有温度,沉沉地压在他弯折的脊梁骨上,将凌晨的山雾都凝得更重。

“师兄!”十六看不下去,急急呼道,今夜种种变故以来,不管心中如何惊涛骇浪,她面上多半还是那副冷脸,现在却有些藏不住的焦急。

定王微微侧首,他的发极黑,眉如远弓,眼似星辰亮,此刻眉角微微一挑,眸中有流光闪过,轻轻带了一抹笑。

这倒是有意思了。

“先将那天狗查清,再来与本王啰嗦吧,到时候,把这蠢货还你,也不是不可能。”他看回眼前还在沉沉躬身的道士,掩住眸里的浅浅的兴致,朗声说道。

这便是有回旋的余地了,何冲暗暗舒了口气,起身立到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队伍又动了起来,定王没有多看他一眼,催动了马便往前走,倒是十六和他交换了个眼神,十六面色带急,他暗暗点了下头,安抚着她。

天狗一行之事确实是绝密,可偏偏被定王撞上,监副那蠢货又已经叫破自己的官身,他们一群人的身份自然也难以再瞒下去。

他们是圣上派来的定王则是地方藩王,贵人杀江湖道士,和藩王杀圣上遣臣,自然不是一个性质。

既已被撞上,不如干脆叫破定王的身份,反而多一份钳制,让他不能轻易下手,十六便也能多一分生机。

何冲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去的队伍,直到火光消失在山崖转角,才终于一狠心,往回赶去。

只是此时的何冲并不知道,定王殿下愿意松口,可不是怕了圣上,对他这样的疯子来说,世上只有两件事,他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

前者,必要占为己有直至厌倦,后者,便是在眼前顷刻翻天覆地也不得他半分青眼。

九、养猪

山脚下,苍翠正浓,云雾间生,明暗正在此刻交替,天际昏沉沉地现了一线光,将深山的边缘镀上抹暗金。

偶尔有鸟雀鸣了一声,反倒更显寂静。

天光将明。

李玄慈仍然坐在那马上,任由它阔步行进,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只有那被红绳高高束起的马尾轻轻荡着,黑沉沉的发扫过衣领缝隙里露出的一点后颈,从背影望去,有一种少年的单薄与天真。

他手上牵了根细细的红绳,玩闹一般缠在手心,牵连出悠悠的弧线,一路轻轻坠下,在这样苍绿得仿佛要凝出雾气的山间,那线红显得跳脱又可爱。

那线松松垂着,间或又拉紧,马上的李玄慈便会垂一垂眸,像是看见豢养的猫儿上桌打翻了玉瓶,便懒洋洋地伸手惩罚,也不回头,只狠狠拽一把红绳,身后便会多一串有些踉跄的脚步声。

然后他心情便莫名好了一些。

十六却是不怎么好受的,她被绑着拉了一路,稍稍慢些,腕上的红绳便紧紧牵扯起来。有些疼,走得也累了。

她天生生得脸皮厚,倒也没觉得这样被捆缚着走有什么丢人的,只是怕疼怕累,昨日做了一晚上饭,没等休息多久就遇上这一夜的突变,现在脚也痛,手也痛,脑袋也痛,只想干脆躺下睡个痛快。

可前面这个阎罗王显然在拿自己取乐,哪里可能停歇,十六干脆麻痹了神经,只直愣愣往前走,什么都不想,就什么都不烦了。

倒是李玄慈身后一直跟着的亲近金展,屡屡回头打量着十六。

王爷的性子向来难以捉摸,唯独一样爱好,贯彻始终,那便是爱高高在上,看困兽犹斗,为此便是再麻烦的事,也乐在其中,这次的鸟怪也是因此才一路紧追不放的。

却没想到,给王爷招来这么个麻烦,杀杀不得,打打不得,反倒成了命门,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命门。

金展又悄悄睨了一眼马后跟着的十六,这小道士长得如此......娘气,但倒是个汉子!

不管是昨夜以己换人,还是如今被这样折辱,都一身硬气,现在发冠也乱了,道袍也沾染了道上污泥,却如同深山中的青竹一样,不折腰,不摧眉,一派坦然自若的模样。

看人看骨不看面,他心中倒暗暗生了些对此等真正男儿好汉的敬佩,倒不愧为修道之人。

十六听不到金展心中真言,若是听到怕也要暗暗捧腹大笑,她哪里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容色的得道真人。

顶多也就算是“反正也跑不了,那就指望个高的埋她前面当个屏风、个矮的埋她后面当个垫背”的货色罢了。

面上的宠辱不惊、超凡脱俗,那都要仰仗师父从小的指导有方。

下山换了官道,早有车马等在那里,李玄慈下马,袍裙翻飞,他顺手撩起下摆便要跨上车,手上的红线却在车框上折出一道痕,牵连着他目光投向身后勉强赶来的人。

金展顺着望了过来,微一忖,低声禀道:“王爷,是否应让那道士在近处看管起来,他如今毕竟与您.....兹事体大,还是谨慎些好。”

这话说得实在,想要他死的人可太多了,但李玄慈身份特殊,轻易死不得,又手握私兵,轻易死不了。可如今有个这般的乡野道士与他命格牵连,实在是个要命的软肋。

昨夜两人对话之时,都刻意都放低了声音,只有离得最近的金展和何冲听见了,但到底有泄密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