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他们有活路了,她怀中这人的命,终于保住了。
她握不住父母,也当不了得意弟子,成不了世间大业,从来没多少成就,亦没有多少志向,但她最想留住的人,终于叫她如愿了一回。
李玄慈刚刚睁开眼,什么都瞧不清,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轮回晕,朦胧中有一丝发垂落到眉眼上,与他的眼睫缠在一起,涩涩发痒,那丝发不断颤着,而光晕中托着一个人的身影,逆着光,叫人看不清。
然而李玄慈却笑了,这是他的十六。
接着,云开雾散,四面八方的声音姗姗来迟,终于涌入耳朵,呜咽的风声,凄厉的惨叫,嘈杂的呼唤,可靠得最近、最叫他温暖,只有十六唤他的名字。
“李玄慈。”
“李玄慈,李玄慈。”
“看着我,我是十六。”
“格老子的,莫装死,你再不起来,我又要趁机打你巴掌了。”
李玄慈笑得更盛,才温柔了没两句,便又原形毕露,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早知道这是个没耐性又爱作怪的。
他伸手揽了这个聒噪鬼的肩,将她一把摁下,自己迎了上去,在半程上就这样轻轻巧巧吻住了她。
十六猝不及防被摁了一把,又被他偷偷亲了,早已散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落了大半下来,盖住了她的眉眼,叫人瞧不清楚。
只有李玄慈知道,自己的眼窝上忽然一热,有小小的水痕漫开,从他的眼下滑过,仿似他落下的泪。
他心中又痛又软,只能更深地抱住她,唇齿厮磨,分享大灾过后,绝处逢生的共欢。
PO18洞仙歌姑惑鸟
姑惑鸟
他俩抱得紧,旁边好容易缓过气儿来的何冲照例忍不住翻白眼,可还没翻成,却觉得一股鼻酸,不容易啊,确实不容易啊。
这世间能有对心心相印的真正有情人,哪里是容易的事呢。
待两人终于分开时,十六脸上扑了团赤粉,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然而她没多少时间害羞,鸾还在破了的阵里徒劳地试图挽回凰的残魂,已入穷巷,此时若不痛击一番,待她回神,怕要更为棘手。
此时他们这边也多有损耗,因此十六决定攻心为上。
于是十六振作精神,朝着残阵中面上一片妄色的鸾朗声说道:“你可知为何失败了?”
鸾看向十六,目色中尽是疯狂,七窍尽是残血,瞧着似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下一刻便要扑过来似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问道:“你们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害死了我的凰!”
十六却半点不惧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做了什么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十六年前,你一番设计取了阿青的妖丹,对吗?那时你今日的祸根就早已埋下了。”
鸾扭曲地笑了下,“我取了又如何,若非夜鸟一族体质特殊,强取妖丹多半会玉石俱焚,我早剖了她的心肠,直接扯了妖丹便是。能让她活这样久,已是仁慈。”
十六嗤笑一声,“你说得好像那妖丹是你囊中之物一样,倒是阿青欠了你了?”
“弱肉强食,本就天经地义。”鸾半点没有悔色。
“那你如今功败垂成,身受反噬,也是天经地义,因果报应。”十六立刻回道。
鸾眯起眼来,她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却又不真切,只能问道:“什么意思,谁能报应于我,钩星那个没用又卑微的棋子吗,做梦!”
她重新看向鸾,叹了一声。
“你如此傲慢,所以不知除了你这样偏激又自私的执念,这世上也有虽百折千回、却仍不改最初一点痴心的爱。阿青从未真正要投靠于你,她或许恨过师父,可却从未停止爱过他。到你身边,确实是为了报复,可不是为报复师父,而是为了报复你。”
说到此处,唐元也渐渐猜到了端倪,他走到死去的唐方旁边,却未看他的尸体一眼,只是拾起血泊里的那只小金蛇,它奋力一击,如今气息微弱,被唐元十分珍重地捧在掌心里。
十六看着师父,眼中也有痛,转头继续说道:“你瞧不起她,要利用时就百般设计。取了她的妖丹,毁了她的姻缘,却无半点愧疚。后来她投靠于你,你也不甚在意,只觉得她蠢笨又好利用,以为个中真相只有你知道,其他人皆如牵线木偶,任你摆布。”
“可你也成了被她操纵的木偶。”
但鸾只剩一只的眸子猛地一缩,却仍然十分强硬,斥道:“凭她?”
十六摇摇头,叹道:“你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即便到了现在也还是一样,可就是这个你瞧不起的棋子,却趁着你生产完最虚弱的时候,偷偷潜入宫中,调换了你和凰的孩子。”
“听了阿青留下的遗言,我就有此猜测,本来只是想放手一试,叫李玄慈停了自戕之举,但如今真的应验,我就知道我猜得不错。”
唐元此时站直了身子,将那金蛇护在心口,听到这里,也猜出了一切,他在众人中道门修为最高,因此对个中关窍也看得最清楚。
“十六到我手上时,我便察觉她是纯阴体质,我起初觉得这或许是因为她是夜鸟与凡人诞下的孩子,阿青交给我时她血脉已被封印,我也以为是阿青担忧她这体质引来灾祸,因此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未让她下山历练过,直到这次趁我不在门中,她才被你引下了山。”
十六有些惊讶,她知道自己似乎体质特殊,但从小到大,她从未因这体质有何增益,既不在考校上多得几分,也不在拳脚功夫上强上多少,对她来说,这体质和屁股上长个痦子一样,别人瞧不见,她自己也瞧不见,所以平日里都忘了,也就第一次遇上李玄慈这纯阳体质时,她说漏了半嘴,其余时候,真是半点用途也无,想也想不起。
唐元知道自己这徒弟是糊涂蛋,瞧她惊讶的表情,丝毫不意外,继续说道:“你这大阵,设计得确实精妙,为此你不惜将整座京城由乾卦变坤卦,可正因如此,反叫人察觉天地阴阳对此阵法无比重要。”
“你们二人源于女魃神丹所化的神树,代代为女子,想来应该也是纯阴血脉,而龙脉滋养黄帝后人,属性为阳,要以阳养阴,自然要阴阳调和,由阳转阴。”
“可此阵最最重要的两人,十六和李玄慈,却因为多年前阿青偷偷调换,被摆错了位置,一旦阴阳颠倒,则逆转难通,补魂塑体成了灭魂,反噬也加诸你身,这便是报应。”
鸾捧着破碎成灰的残魂,一派绝望而疯狂的样子,出声骂道:“无耻小人,我定要挫其骨、扬其灰、焚其魂!不够与我来较量的本事就使这样鬼祟设计!”
十六瞧不下去,斥道:“你不也一样设计她在先吗?也许最开始,她只是想叫你尝尝亲手杀了自己孩子、却又救不了想救之人的痛苦,后来出了变故,阿青索性将计就计,隐忍十数年不发,看着你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百般算计,最后落得一场空。”
鸾面目扭曲起来,剩下的那只黑瞳在激动下流出血泪来,不愿接受自己竟被人如此戏耍,骂道:“贱妇敢尔!”
十六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说:“你与其怨天尤人,不如骂骂你自己。”
“你本有许多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若非你下狠手杀了先太子,我……”她哽咽了下,“我母亲也不会下定决心一意瞒着你,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一命换一命。”
“若非你迁怒众人,将当场的太医、接生妇全部屠戮殆尽,就不至于一点人证线索都未留下。”
“若非你起了歹心害阿青,却又如此轻视她,也不至于在自己最薄弱之时被她偷天换日还浑然不知,最后十几年筹谋功败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