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却依然没回答,最后只轻声说道:“何必再问,你只需恨我,安心恨我吧,往后余生,就这样一直安心地恨下去,不要回头。”
钩星最后笑了下,滴了滴泪进地上的草里,说道:“好,我知道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钩星以极快的速度,几乎是飞了过来,手腕上的金蛇也化作了尖利的金簪,眼瞧着就朝唐元的心口刺去。
“师父!”何冲要冲上去挡住,然而李玄慈的剑更快,金鸣之声刺耳,就要将金簪挑开。
可唐元此时却出其不意,硬是运起全身血脉,提气强行起身,从李玄慈剑下闯了过去,伸手握住钩星的手,将那柄金簪刺向自己胸口。
两人呈现出相拥的姿势,彼此抱着跪倒在地。
十六瞧不见,只能焦急地呼喊着师父,摸索着要过来,被李玄慈接住,将她护在身旁。
汩汩鲜血从二人相拥的地方涌出来,瞬间就将他的青袍和钩星华美的衣裘全染红了。
然而唐元却微微怔愣,下一秒,伸手将钩星紧紧抱入怀中,肝胆俱裂,痛苦从他喉咙中溢了出来。
“阿青!”
钩星的身子瘫软下来,鲜血如同决堤的河从她心口泛开,无论唐元如何慌张地摁紧她的伤口,也只是徒劳地让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涌出。
那柄金簪还插在她的胸口,此刻重新化为了蛇,奇的是,它首尾两端竟然化出双首,成了一条双头蛇,盘上主人的肩膀,细细的蛇信舔舐着主人,似安慰,又似道别。
随着鲜血涌出,钩星周身也开始发生变化,她的脸慢慢变幻出另一副样子,不再如之前那般美艳,反倒像个山野间的小丫头,脸儿圆圆,眉眼弯弯,虽算不得美丽,却比之前可爱许多,身上也不断长出青色的羽毛,片刻,便现出半人半鸟的模样。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她轻轻笑了下,却咳了些血出来,“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再做一次阿青。”
PO18洞仙歌山头草,欢少。四面风,趋使侬颠倒
山头草,欢少。四面风,趋使侬颠倒
“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再做一次阿青。”
她一说话,血就流得更凶,唐元死死摁住她的伤口,劝道:“别说话了,不许说话了,你不会死的,该死的是我。”
阿青微微摇摇头,笑着说:“你忘了吗,千千是你送给我的,它是枳首蛇,从前一起养它时,就总是一头向着你,一头向着我。”
“自我离开起,就立过誓,结了咒,日日用心头血喂它,无他,只为养一点痴心。”
“来之前,我最后一次喂了它心头血,若你心中没有同我一样的痴心,千千便会一口取了你性命。”
“可若有,那取的便是我的性命。”
“事到如今,你抵赖不得了。”
“你心中有过我,我就知道,你心中有过我。”
每说一句,阿青的面色便苍白一分,很快就如雪似盐,连唇上也无半点血色,似乎全部都从伤口流出了身体。
只需一眼,所有人都知道,她活不了了。
唯独唐元不肯放手。
他紧紧抱住阿青,低垂着头,整个人都在抖,仿佛他的灵魂也要从胸口淌出来,同她一起去了。
阿青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只吃力地抬手,扯了扯唐元的袖口,轻轻拽着,像撒娇一样。
这次,唐元终于开了口。
“我心里有你,以前有你,现在也是,从来都只有你,从来都未变过。”
“那日,我是要去找你的,我想好了,不做道士,同你做夫妻。”
阿青眼睛无力地眨了眨,一颗滚烫的泪从眼眶滑落,似乎在悼念昔日那个满心期待的自己。
“那……”她发问,却无力问完。
“可我被师父关在锁妖塔里,说若我叛出师门,定将你诛杀。等我终于冲出来时,大错已成。”
“不止如此,我明知唐方有错,却没办法下手杀他。”
“我想着,既已经对不起你,便没有苦衷可以狡辩,不如让你彻底恨我,总好过你爱爱不得,恨恨不得,白白折磨自己。”
“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阿青此刻已有些说不出话了,几经挣扎,才终于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口。
“阿元,我不……不怪你了。”
“下辈子,你不做……不做道士,我也不做妖怪,就……就做水上一对蜉蝣,朝生暮死,一生……都在一起。”
忽然,她已经有些散开的瞳孔,望了一眼十六,轻轻笑了下,唐元猛然抬头,对十六说道:“十六,过来,这是你娘……”
他还未说完,却被阿青抬手掩住唇,她轻轻摇头道,“我骗了你,她不是我的孩儿,我的……我的孩儿未出世,就死了,我捡了她丢给你,骗你是我的女儿,想……想叫你时刻看着她……愧疚一辈子。”
短短一番话,叫十六心情大起大落,她脸上神色不断变幻,最后还是平静下来,叫李玄慈牵了上前。
“多谢你捡了我,也多谢你将我交给师父,这十六年,我过得很开心。”十六只说了短短一句话,然而眼眶却有些红了。
阿青唇边溢出点满足的笑容,那笑容十分复杂,掺杂了愧疚与慈爱,她无神的眸子望向唐元,对他说,“放心,我不会叫她死的。”
这句话说得突兀极了,然而唐元还来不及追问,阿青便开口说道:“你再……抱抱我吧,给我唱歌,就唱……唱我们以前在山里赶路时,最……最常唱的那首歌。”
她的羽毛开始不断从皮肤里生长出来,唐元知道,这是她的原形在用最后的妖力在支撑,而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抱紧了阿青,从胸腔中传出低沉的歌声,那歌声仿佛淋了心头血,只听一句,就叫人摧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