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四溅,船上立刻多了许多慌乱之声,有小儿疾哭,有女子惊呼,还有寻家人的哭喊,伴着颠簸晃荡、沉物四移的隐隐撞击声,乱得像开了的糊粥。
十六马步都扎不稳,立时就要变了那满地咕噜转的蹴球,被李玄慈嫌弃地一手抓住,拎了领子就递到金展手上,要他给自己看好了。
十六跟个兔子一样被拎着后颈甩来甩去,还不忘镇定指点:“狗头鳗爱缠卷,等它漏了头,才好将它斩下,千万不能让它把船拖远,拖进漩涡便完了。”
李玄慈没理她,专心看着水面,双足分立,站得极稳,颠扑不破,定眼看着水下卷起漩涡,黑沉沉似血口暗张,候着鲜生的活物掉进去。
这是一场耐性的比赛,可惜李玄慈没有更多耐心,转身吩咐道:“找个人来,划个口子喂血进水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十六听得心惊胆战,忙说道:“禽畜血也一样的。”
李玄慈淡淡扫她一眼,不见赞成,也不见不赞成,金展看了看眼色,转身飞快去了船上的厨房,不一会儿就捉了只活鸡来,抹了脖子挤了碗浓血。
正好一个浪尖,李玄慈夺过碗,乘着白浪腾涌,手腕一翻,正洒进漩涡中心。
只见黑浪白花里泛起些诡异鲜红的血色,然后被涌起的泡沫吞了进去,不一会儿,沉沉有震声顺着地板传来。
“来了。”十六紧紧盯着水面,小声预警。
李玄慈不用她提醒,凝神等待着。
突然,有幼儿啼哭声响起,泫泫不可掩,清亮又稚嫩的泣声传开老远,令人莫名生了不安之感。
“啪”,极大的水花溅了满天,落下细雨,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窜了出来,飞身跃在半空,在船上投下阴影,遮天蔽日,不见光明。
那物竟然是庞大无比的狗头鳗,十六在书上写大的也不过几公尺,可这条却足有两公尺宽,数十公尺长,足够将这艘不算小的客船拖卷入水。
那狗头鳗竟直直冲着那啼哭的婴童去了,速度飞快,势不可挡,一时间只能听见紧紧抱着婴孩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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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头鳗体型巨大,在日本常被认为是“水妖”,多见于江户时代画作。
出海捕鱼时如遇狗头鳗,身型巨大者能将船卷起缠住,甚至可能会被拖走,并在船身上留下黏液,因此被认为是一种水里的妖怪。
资料参考中国妖怪事典和中古妖怪百集。
以及昨日更新文章,绯袍银鱼袋,紫袍金鱼袋,均参考唐朝官制官服,紫袍为三品以上,绯袍为五品以上,特此补充说明。
洞仙歌二十六、扁嘴鸭子
二十六、扁嘴鸭子
狗头鳗直直冲着那啼哭的婴童去了,速度飞快,势不可挡,一时间只能听见紧紧抱着婴孩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
李玄慈咬破指尖将血抹在佩剑的刃上,飞身追了上去。
眼见怪物挂着黏液、龇着的牙就要吞噬掉面前的母子,剑却来得更快。
他不挽剑,而是直接掷了出去,霜华流转、寒冰似光,带着血的剑尖狠狠插进鳗怪的腮里。
李玄慈随即飞身赶到,握住深深插入的剑柄,刃身横着一转,硬生生在鳗身破开了长长一道血口。
他的剑太快太利,直到他抽身退开,密闭的那条缝隙才突然滋出浓血,飞速溅着,将甲板弄得一片血腥。
那条狗头鳗落了下来,还在挣扎着,李玄慈足尖一点,跳到半空,将剑对准它的眼球狠狠刺下,直入脑髓。
鳗尾剧烈地挣扎,将船身拍得翻腾,最终还是在这样的攻势下,慢慢不动了。
李玄慈少年的面上溅了点点血花,配上他那双亮得如白日之月的眼睛,倒不似凡人,只让人心口发凉。
皂色靴子踩着狗头鳗透着黏液的灰蒙蒙的脑袋,李玄慈握紧剑柄,足尖一点,利刃便从混浊的眼珠里抽了出来,血色飞溢,他却早已抽身,一滴都不沾。
李玄慈站定后,周围静了一瞬,然后有人大呼“少侠英勇”、“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他却好似完全没听到,脸上冷漠得很,只找了块干净地方,将靴底的黏液蹭了下去。
十六蹭蹭噌跑过来,脸上一副匡扶正义的道人模样,这种时候收尾、辨妖、镇妖一条龙,再宣传一把他们真一教的正教地位,是最基本流程。
只可惜手上没有拂尘,她也才记起来,自己穿的是常服,不是道袍。
十六再看看脸冷得和冰窖一样的李玄慈,这厮心情如今一定很差,若自己此时再抢他功劳,怕是要遭惩治,于是颇为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好机会。
那个抱了婴童的妇人,哆哆嗦嗦要来道谢,可十六一望李玄慈,就知道这不是个领情的主,便隔在身前,代他受了谢意。
妇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要去给少侠立金身,又后悔明知最近水里不太平,自己不该今日回娘家,万一孩儿要是被妖怪吞了,她也投水不活了。
十六打断了她的絮叨,抓住一点问道:“不太平?如何不太平?”
妇人见她感兴趣,恨不得竹筒倒豆子,说起最近水里已经出了好几次事故,先是有积年的老渔民出船再未回来,再后来是沉了条货船,损了好几个人。
如此之事,不一而足,不过到底都是些渔船和小货船,像是这样大的、载了这么多人的客船,哪里能预料到会出事。
十六暗暗思索着,不过面上没露什么神色,怕把这本就惊惶的妇人吓着了。
渔船,货船,再到这样的客船,船体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
她查过县志,桐梓县附近这片水域一向风平浪静,周围人依水而活,这水怪必定是最近才兴的,且越来越大,不知饱足。
但狗头鳗多生在海域,这里还只是内河,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狗头鳗出现呢,太古怪了。
待把那妇人哄走后,十六便暗暗在肚里搜罗以前看过的书,确认没有一本记载过这样的狗头鳗是能为人所控、听人调遣的。
可要让她相信,偏就是这淡水内河里,天生地长出了海里都长不出的大水怪,也太勉强了。
十六想起在书房里见过的那封信的只字片语,踱到了李玄慈旁边。
她嘴唇动了又动,就是不敢开口承认自己那时偷看了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