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1 / 1)

他张开五指,随意地梳弄起头发,将那一团鸟窝大差不差地拢得听话些。

梳了一会儿,这才自他进屋后第一次开口。

“十六那丫头,落你手上了?”

他的语气既算不上愤怒,也不是质问,只是极其普通地在说一件事。

但这疏松平常的语气,却不知怎的,叫人不由认真起来。

李玄慈便知道十六平日里装的那副面皮,都是和谁学的了。

她对着外人,都是风动帆动心也不动的模样,事事不挂心,处处难动摇,舒朗如风,淡泊似月。

怪道她个贪吃嘴馋胆怂话多的小肉团子,能装得这样像,原来都是从小对着这样的人学来的三五分颜色。

不知怎的,李玄慈偏在这时想起了十六每每偷吃东西,眼睛都笑弯了还要从眼角溢出甜蜜蜜的光的小模样,就莫名地软了眉梢眼角。

再抬首时,便再理直气壮、淡定从容地回了这话。

“是,落我手里了。”

这话里没有多少恭敬,既不是威胁,更不是请求,他只是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听了这话,唐元梳理着发的手没有停下分毫,只是继续扒拉着,半天才开口。

“也好,你钱袋宽裕,她就是要日日吃头整猪,也吃得起。”

半天,他就挑了这么一句开口。

可李玄慈听了却丝毫不惊讶,对这话照单全收,只轻轻用指尖捻过剑柄上的一块圆宝石,口吻随意地开口。

“除了能吃,闯祸也无碍,便是给天捅个窟窿,我也能帮着她,把窟窿搅得再大些。”

这话一出,倒让唐元的眼神从铜镜中移了过来,头一次打量起他来。

随即,眼里涌出些淡淡的笑意,道:“若你一味说要给她收拾补救,我倒要恶心几分,可你却是要和她一起把窟窿搅得更大,倒还算有些意思。”

“哦,有什么意思?”李玄慈挑了半边眉毛,倚着门,颇有些无赖模样,随口问道。

“我的徒弟,便是闯祸,自己也能收拾,收拾不了,那就自己担当,何须靠你。”

“我当时既然没有将她送到别人家当闺阁女子,而是留在身边当弟子教大,就没打算让她长大了去做依附别人的菟丝子。”

“落你手上,做一对搅天搅地的贼夫妇,倒也不算坏。”

李玄慈生平怕是头一次被人叫做“贼”,大概也是头一次被人叫做“贼”,心情却也不坏。

“你倒想得开,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冲着这个,以后十六若要逢年过节给他送些烤猪熏鸡之类的吃食,他倒乐意出匹快马。

“她是我徒弟,又不是我能拿来换铜钱的猪羊,她爱怎么着,我拦不了,也不爱拦。”

“不过同样的,她今后如何,我也许不了,指不着,所以你也不用跟我这打主意。”

“她那个粗心眼,哪怕落你手上了,往后乐不乐意嫁你,且两说呢。”

唐元望回铜镜,继续打理起自己,坏心眼地把最后一句观察到的话咽回肚子里------不过,若不嫁他,怕也是嫁不了旁人,从小到大,除了师门里的人,他还不曾见过十六对任何人如此卸下心防,如此毫无戒备,仿佛露了软腹的小猪崽,打着滚等人摸摸肚皮。

而李玄慈也挑起眼尾,漂亮的桃花眼中全是意气风发,朗声道:“那你便等着,看她凤冠霞帔,高高兴兴地嫁我。”

“你我都瞧得出来,那天不远了。”

二三六、等你开窍

整猪和肥鸡到底没吃上。

因为一只青鸽先落到了瓦上。

青鸽品级甚高,像十六这类弟子是无法驱使的,便是唐元也用得不多,向来是传递极密消息的。

唐元抬首瞧了眼鸽子,又侧目望了旁边冒着热气、油光润泽的满桌膏脂,几不可见地往下松了松唇角。

别人看不出,十六却知道,师父这是嫌烦了。

她歪了下头,十分懂事地抬手打了个响哨,尾调微扬,又如暗号一般转了三转,那只鸽便乖乖飞到她手中了。

十六十分熟练地将青鸽腿上的密码筒解了下来,十分熟练地递给师父,十分熟练地忽略了一旁抱剑不语的李玄慈。

只见一只竹青色小筒落在唐元摊开的掌心上,筒身不过比拇指稍粗,却蜿蜒着细细的痕道,一颗如红豆大小的竹纽位于痕道最上方。

唐元的手指扣住了那竹纽,他的手与其疏风朗月一般的外表不同,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甚至有许多破开的细口,全不似养尊处优的皇家道尊,倒像那风餐露宿的走夫旅人。

可这手一动起来,只轻轻一带,便行云流水地推着竹纽在繁复的痕道中穿梭,才透露出几分主人的不寻常。

卡答一声,竹筒开了。

唐元取了其中丝帛看,另一只手将下摆一挽,便随意地落座于桌旁,毫不避讳手中价值千金、水火不侵的密信,挑了只最肥的鸡腿,一手拿着信看,一手油腻腻地吃着。

看信的速度,几乎和鸡腿消失的速度一样快,不待最后一块润滋滋的肉从细骨头上分离,那张写满字的丝帛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桌上,和吐出来的鸡骨头待在一起。

“你要倒霉了。”唐元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随即用筷子挑了块厚嘟嘟的五花肉,瞬间便祭了五脏庙。

十六的眼神,这才顺着师父的话移向了始终未发一言的李玄慈。

他神情淡得如飘零水面的竹叶,无论是怎样嗜骨的暗流,都卷不动、吞不掉、撕不裂他。

“谁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