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才擦黑,舒芙便搁下了书往回走,才走上阶,便远远瞧见自己房门前倒着个人影。
她惊了一瞬,连忙敛抱住裙摆,朝那处小跑而去。
天地间一片昏黑,只有远处院落中的幽微灯火倒凝小成星。
舒芙到了那人影跟前,蹲下身细看,借着这点光才勉强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竟然是阿笺!
舒芙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平均,这才放了心。
她伸手推了推对方:“阿笺,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阿笺被人轻轻一晃,梦境顷刻间弥散开了,睁开眼定睛一瞧,连忙站起身来。
“姑娘回来了,”她草草福了身,本想一拜到底告罪,又陡然想起舒芙的脾性,到底没跪下去,只低着头道,“姑娘恕罪,婢子不知道怎么的,今日身上疲乏得出奇,本来是听门房说有人给姑娘送了东西来,叫婢子过去取回来,谁知我才将东西拿回来,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舒芙并不在意,推开门进去:“也许是你这两日真累着了,今晚我不留你太久,你早点回去歇息吧。”
阿笺应了一声,想了想,也跟着往里走,帮着舒芙一同点灯。
“对了,送来的那东西是用檀盒装的,我给姑娘搁在案上了,姑娘要是有空便去瞧瞧,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舒芙这时正在西间里,闻言转身一瞧,就看檀盒卧在案几上。
她秉着烛台凑近细瞧,就见盒体上大大方方刻了个篆体的“梁”字。
她神色登时冷沉下来,不由“哼”出一声。
阿笺循声回望过去:“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姑娘瞧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那是梁之衍送来的东西,你快拿走,我才不要它,留在这里真是脏了我的桌子!”
阿笺一听,连忙吹了烛台搁在一边,三两步到了案前:“婢子才疏学浅,一时没看出来,竟然叫脏东西混了进来!姑娘莫急,我这就将东西拿出去丢了。”
舒芙点点头,阿笺便抱了檀盒往外走,没出几步,却忽然顿住了步子,停在门前,有些迟疑地转过身。
“姑娘,婢子多手,竟在这盒子侧边上的夹缝里摸出来张纸条子,上头写了字,您要不要看看?”
舒芙皱眉,也跟了上去,从阿笺手中接过那张二指宽的黄麻纸条子,展开一看,上头笔迹凌乱,依稀可辨出一行字:
梁家欲议亲,梁母即登香积寺卜算良辰,万盼二姑娘珍重。
舒芙一愣,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道骑马的茜色身影,大约猜出这是谁写给自己的了。
她胸口莫名发麻,连带着腕骨处都酸酸的。
阿笺观她神色痴怔,双目盈盈有泽,当即叫嚷起来:
“姑娘是要哭么?让婢子看看,这上头到底写的什么!是不是那个什么梁大郎君又来惹姑娘心烦了?”
“不是的,”她叠起来收在袖子中,“我哭和梁之衍无关。”
她为一个苦命又良善的娘子伤怀,并不为梁之衍那种人。
“不过,梁之衍的确是要寻我麻烦来了……
“哼,我无暇管他,他倒来烦我!不成,我非得给他找点事做做!
“……阿笺,你将耳朵贴过来,我有事嘱托你。”
0129 金衣客(二)
舒芙的想法其实挺简单,一是要拖住梁之衍阿娘议亲的步子,恰巧刘氏笃信佛理,每逢大事必去香积寺焚香祷祝,这次也不例外,她便决心在这上头下点功夫。
她与阿笺说,叫她提前备好下签的签文,想办法让刘氏前去祷祝时得了这张签子。
阿笺想了想,点点头应了。
紧接着又急声问:“那第二件要做什么?”
舒芙便将上回在千秋节灯会上,自己怀疑他曾经应和上郗都知的那句诗是剽窃的事,一一说与了阿笺听。
“他既然自诩为读书人,那我就揭露他身上一件读书人最不耻的事来。”
虽然这事儿本无什么大妨,最多只遭旁人多刺讽几句罢了,可架不住梁之衍自己在意,平日里将一张面皮子看得比半条命还重了。
这事儿一旦被揭出,他必有好长一段时间要急于以各种途径自清,到时便无暇再来烦她。
“这主意倒可行,只是……”阿笺两眼先是一亮,旋即又黯淡下来,她将声音压低,蔫蔫道,“姑娘,你如今被夫人禁了足,要如何去搜集证据呢?”
舒芙轻轻“哼”出一声,靥上浮出一点笑:“可是,你之前教过我爬树,对不对?虽然只有当时那一次,可我也大致学成了七八,即便出些纰漏,也就是崴一跤的事。我自己要做的事,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还谈什么做成?”
“这两件事宜早不宜迟,我也不知道梁之衍和他阿娘几时才要动作,所以明日一早我便出府去想办法查一查梁之衍的事,至于香积寺那边,就尽托于你了。”
……
翌日,舒芙果真如她自己说的那般,踩准了府里仆人交接的空档,轻轻巧巧地越过了墙头。
一出了舒府,她便认真思忖起要从何处入手,一番考量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去寻李杪。
李杪早在舒芙离开之后,也从樊川回了长安,这几日正在找人为爱宠汤圆重新造一个豢舍。
匠人设图打样,才将几个模型送到她跟前,她正挑拣着,彩彩便上来秉说舒芙登门拜访。
李杪微微一讶。
“前几日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归家去么,本郡主几劝都留她不下,今日倒又晓得来找我了,恐怕有什么陷阱正等着我去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