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倘若不是急流之下,峰回路转,未尝不是锦瑟华年,比翼鰜鲽。无奈聚是欢喜缘份,散是注定必然。聚散之间,她母亲必是柔肠百转,表现出来的却是刻意的冷淡。她不愿成为他的负累,甚至是任何人的负累。她的自尊,她的要强,是断崖上一枝寒梅冷峭,是最后贵族的气节标格……
橘树的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簌簌的白花连着花粉坠下来,落在子矜的头发上、衣襟上、鞋面上。连着邻家院子里飘进来的柳絮,像是六月里的香雪海,漫天漫地,吹散了心底的繁芜荒凉。微醺的呼吸,轻软而透明。正是醉拍春衫惜旧香。
她左眼的眼睑还沾着暮春的残幽,右手的指尖已触到了仲夏夜的轻愁。曾经年少的脸,曾经稚嫩无辜的容颜。如今的心情,如今凋零的激情与梦,泪与欢笑。
我们曾经苍老,我们风华正茂。
翡翠衾寒
如果你遇到了自己不能解决的事,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对于子矜来说,她通常是反复思索,凡是能假己手解决的,就尽力自己解决掉,实在实在不能够了,再寻求外援。谁适合做外援呢?第一,他要熟悉你的境地;其次,他要有足够的智慧,来提供有说服力的见解。这两者的先决条件是,你要信任对方;否则,他提供的意见再好,也无法让你采纳。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选是白致远,可是鉴于目前的特殊情况,她决定还是去找白致立。其实对别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她委实需要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于是她约了大少爷在一个小茶馆见面。
她进去的时候茶馆里面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往常这里虽然没什么生意,但是总有那么几个老茶客在。奇的是连老板和小二也不见了。
她疑惑,莫非今天不营业,待要走,又怕白致立扑了个空,正在犹豫间,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转头,正午的阳光扑面而来,微微晃眼,光亮处站了一人,竟是白致远。
对上他眼中同样询问的目光,电石火花地两个人就明白过来、这都是谁干的好事。
这个多管闲事的大少爷。
不是不尴尬的。
那天她由于冲击太大,忿忿地说了一句:“用不着你来教我为人处事之道!”又一次在他面前失去对情绪的控制,想起来就郁闷。
“怎么?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在考虑是拂袖而去,还是不计前嫌“将就”一下。
他俏薄的唇抿出一个冷诮的弧度,似乎料定了她会走。
激将。子矜蹙眉,她看上去像是容易被激将的人吗?对于某些人来说,激将不如请将。
她已经准备走了。
可是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些淡淡的失望,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自己的双眼明明白白告诉她她没有看错;失望之余,又似有几许无奈……人的眼睛真是奇妙,可以表达这样复杂的情感,甚至是千言万语。
她垂下眼睑:“算了,和你商量也是一样的。”她总是很容易心软。
正午的阳光太刺眼,明晃晃地。看不太清他的眼睛,朦胧的、隐约有薄纱一样的感觉。
坐在没有小二没有茶的茶馆里很奇怪,所以他们出来了。茶馆外面就是都司巷。青砖小瓦马头墙,天井回廊雕花窗的都司巷。小巷很长,两边矮矮的围墙,时有青翠掩映娇艳的花草探出头来,阳光在石板路上细碎地跳跃,音符一样。
她简单的把她母亲的身世之谜告诉他,然后说:“那会儿慈禧太后依然当政,她一定是怕连累……”
“所以你在想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父亲?”安然不惊的语气。
她点头。为什么她只需要起个头,他就能知道她的意思呢?无端想起母亲关于爱情的诫言来,突然心跳就漏了半拍。
“当然了。”他回答。秋水般坦然。
“可是……”
“可是、你怕增加他的负疚?”
她点头。默默。知道她不必开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那明净清澈的天空倒映在他同样清澈的双瞳中,波光粼粼。“真相总是残酷的;可是我宁愿知道残酷的真相,也不愿意活在虚假之中我相信我父亲也是这样。”人终其一生,伤口会愈合,伤痛会淡漠,只是仍然有疤,不是结在脸上,就是在心里;可是,总是有痛苦的,不过是这样的痛和那样的痛。
这些道理她也懂,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样清楚地活着,更痛,更辛苦,那是需要一颗坚韧的心脏的。谁能忍心亲手把尖刀捅进你想要保护的人的心里?还是宁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地舒心地活着吧?就如她不会告诉她父亲,之前也没有选择告诉修文。而现在他告诉她也许她错了,她错了么?不,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活在赤裸裸的残酷现实中的,也不是所有的人经得起任何打击。可是,子非鱼,是不是该让鱼自己来选择……(To say, or not to say; that is a problem. ^ ^)
有栀子花极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
这个季节的阳光那样好,明媚得让人忘了忧伤。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他的低醇而清凉的声音,似清泉流过静静的溪石,“Let me not beg for the stilling of my pain, but for the heart to conquer it……”
她侧目看了他一眼,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地接了下去,低低地:“Let me not look for allies in life\\\'s battlefield ,but to my own strength.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小诗,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喜悦和怅然的。
“这样、”终于,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的。”
转角一丛洁白的栀子花,婷婷寂然。他不经意地随手折了一枝,手腕一翻转手递给她。子矜一怔,抬起眼睛,只看见一种很清冷的笑意沿着他嘴角的弧线蔓延到眼角,似乎是极淡漠的漫不经心的温柔,可是又是笃定自如的。她顿时觉得面上发烫,忙伸手接了过来,想了想,别在了衣襟上。
她本来想问他知不知道余安安的事,可是气氛这样好,……于是她说:“吴女士昨天又打电话给我了,她想请人教导乐乐你意下如何?”停了一下又道,“反正你最近也闲下来了。”
她自然知道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耐心教小孩的人。不过乐乐的确招人疼;再者从私心来说,这事于白家也有益,所以……
所谓成长,就是渐渐变得做每一件事都要有目的。
“好。”他应允之快以至于让她愣了一下。可是紧接着又听到他说:“那于我有什么好处?”
无商不奸。惟利是图。她蹙眉,可是扭头看他,阳光扑在他的睫毛上,像是铺了一层闪亮的金粉,睫毛下是淡淡的笑意,又似乎有专注。这是冷幽默,还是认真的?
她有瞬间的恍惚,薄薄的一晃而过;脸上的表情却是自动地快了一拍,换档成了浅笑:“一个有潜力的学生,一份有价值的谢意,这还不够么?”再论成熟,就是猜透别人目的同时,适时隐藏自己的。
白致远的眼中暗影丛丛,有一种危险的平静。她仍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之间就地回避了问题的关键。
不是没有看见他的眼神,眼看着谈话又要以千钧之势朝悬崖的边缘滑去,坠落前一秒子矜适时地挡了一下:“这就不高兴了?真是小心眼请你吃饭好了。”
他几乎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日光下她的脸晶莹皎洁,浅嗔薄颦间笑脸盈盈,对着这样一张脸,任谁也是等闲发作不得;即使明知道她的用意。于是他的神情转为冰冷,眼中出现一种隐忍的阴沉。有时候他真是恨透了她这种璞金浑玉似的笑容。
他进她是退,他退她亦是退。从政治家的角度来看,这真是一场持久战。男女之事犹如金戈铁马鏖战沙场,虽兵不血刃然刀光剑影闪烁,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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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媛兴冲冲地跑进来,捧着一叠稿纸, “给你瞧个好东西!”一副献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