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天山雪莲?还真有这东西?”床上铺陈着雪白的真丝缎被,一人斜倚在玉色夹纱绣枕上,眉宇之间透着几分慵弱之态,正是子矜。今日她刚出院,一到家里就有众人送来各式补品和疗伤“圣物”,简直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翠墨故作神秘地挤挤眼睛:“据说是从一位少林寺高僧手中买来的?花了一千块大洋呢!”

她微微诧异道:“拿来我瞧瞧。”

翠墨递上一个四方的匣子来,子矜打开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不是天雨曼陀罗吗?想不到范局长也有上当受骗的一天。”

翠墨收起礼物却道:“你这次伤得可不轻,背上要是留了疤就不好了。”说着秀眉微蹙:“这一堆的膏药,却用哪一个好?”

子矜皱了皱眉:“都收起来吧。你且把第三格屉子里的蓝色瓷罐拿来。”翠墨依言寻了来,打开一看,软晶似的膏体,透着一股极浓的草药气味,“这是什么?我倒从未见过。”

“这个去疤最好了,打小我就用它,这还是……”顿了顿却话锋一转道:“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可发生什么事没有?”

翠墨边替她上药边道:“事儿多了,你和二少爷出事那会子,家里鸡飞狗跳的,二太太病倒了,三姨太也恍恍惚惚的,都是大太太主的事儿……”

子矜奇道:“三太太怎会如此?”

“说也奇怪了:老爷去救你们那天,三姨太留在家里,晌午的时候来了一个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同三姨太说了些什么,那人走了以后她就丢了魂似的,差点还从楼梯上跌了下去!这几日方才好些,别人却都不知缘故。”

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她也没兴趣去探究三姨太的心思,因转问道:“你可知公司里现在怎样了?--我在医院的时候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您哪就别操这个心了老爷说了,要你好好休息三个月,等全好了再做打算。”

“那现在公司谁管着?船只丢失的事怎样了?”

“这我就不知了。”

“可是我糊涂了,连这个都问起你来。”她自嘲的笑笑。

翠墨却没有笑,低着头闷闷地道:“您还是别去外头做事了这次差点连命都没了,要是真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说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子矜见她言辞恳切,显是动了真情,亦是含泪带笑的眼:“我这不好好的在这里吗?这才刚好,你又来招我。”又笑嗔她:“你如今老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越发作出小儿女的情态来了,这可不像咱们家的巧嘴翠墨!”

“什么巧嘴不巧嘴的,我又不是那梁上的鹦哥儿!”说着自己也掌不住噗哧一笑,踌躇了一下却道:“只是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矜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过。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话又说回来,这府里闲言闲语的,又何曾有过一日安宁了?”

“那起小人都是乱嚼舌头的,给他们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若是一昧退让,知道的说您一句好性儿,不知道的还不知进退呢!”

子矜见她神情激切,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前日的事来,因道:“我只问你一句他们说的你信是不信?”

翠墨急的眼圈一红:“太太这是在怀疑我?”平日里她与子矜私下都是你我相称,此刻这“太太”二字显是委屈赌气的话了。

“我不是怀疑你。”子矜叹了口气,温言道,“我不想你我之间有任何芥蒂,你明不明白?那日情形如此,虽说是不得已,旁人见了却难免多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你因此同我生分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亦非我所愿。”

翠墨听了却漱落落的掉下泪来,怔怔的道:“我又怎会因为这个心生罅隙?”说着却缓缓跪下,垂着头不敢看子矜:“我并不喜欢二少爷上次欺瞒太太,亦实在是情非得已。”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声响,以为子矜恼她了,慌得抬头道:“我不是存心的,我是怕你知道了就不要我了……”

子矜定定的瞅了她一会儿,柔声道:“原来你喜欢的人是老爷。”

翠墨见她神色平静,心中更是惶然:“不是的太太!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情愿一辈子服侍太太,只求留在府里就好。”

她看着翠墨又是愧疚又是羞臊的,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方寸,心中也是如千丝万缕绞缠在一起,半晌方道:“你先起来说话。”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子矜苦笑了一下道:“我没有怪你只是如今这情形,我竟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当下拉她起来,同她讲了白舜华同她母亲的前缘纠葛,其间亦难免牵扯到了修文的事。翠墨起先还半信半疑,听到后面却也是茫然若失,竟不知山中岁月,身在何方;惟觉此情天地悠悠,最是无奈寂寥。

新愁旧恨年年有,惆怅还依旧。看尽一帘红雨,却是为谁亲系花铃?

步步璇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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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气,正是满园的娇花似锦,白色的小鸢尾 、浅紫的斑叶香芋、嫣红粉黄的藿香蓟,团团簇簇,其势五彩缤纷,若垂若缕,似云似雾。更有那轻若鸿毛的羽衣甘蓝,一点妖冶的晶蓝,如夜空中一只璀璨的眼睛倏然睁开,坠落、在寂静无声的幽潭。

园子里两棵高大的木槿开了,叶子苍翠可爱,一咕嘟一咕噜的小花,米黄的花蕊花粉瑟瑟铺了一地。就有蓝白紫的茑萝花和朝花夕拾攀绕在树干上,葳蕤袅娜,柔微的点点花骨朵,便在冥冥薄暮中轻漾微颤,如稚儿的手轻抚、抚过这清凉如水的春晚。

天幕低垂,星月柔辉,如流淌的水银倾泻在花枝叶蔓上,宛约无数绞碎了的银箔,洒落满庭。

夜风中徐徐吹来阵阵蓼繁醉人的香气,各色花香掺杂在一块儿,那味道仿佛也生动起来,层层叠叠,瞬息万变,丝丝馀幽入骨。满园的花木发出漱漱的声响,如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又似糯软香甜的摇篮曲。

屋里今日换了一种薰香,说是法兰西的香料,味道虽好闻,久了却觉得头晕,子矜嘱咐了翠墨,就到园子里来透透气。

“军火的事已呈报给上级,你无需再担心。至于损失,也由政府一力承担。”白舜华昨晚来看她,神态严峻的很,说了这番话后今天一早就动身去了东北。日本人从年后就一直在东三省一带挑衅,大有蠢蠢欲动之势……看来这事远比想象中复杂。最近府里冷清的很,大少爷自是整夜整夜的不回来;二少爷成日里忙得不见踪影,她从医院回来后也未曾见上一面,害她连亲自道谢的机会也没有;三姨太白天黑夜都有些痴痴的,也没了以往挖苦讽刺斗嘴寻衅的兴致。最让人担忧的是二太太的病,医生说怕是捱不了一年半载的了,下人却都说是因为司机遇难了的缘故……念及来叔,子矜心下也是恻然她刚进府的时候举步维艰,来叔对她颇多照拂,不想此次却命丧荒山。心下自是明白,若不是二少爷机变的快,只怕自己也是……

忽而风过,肌肤上一点润凉温沁的触感,她脸上莫名其妙的一热,兀地停了脚步。

前方花影月影里,却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来。

子矜惊愕莫名地看着那个人渐渐近了:“修文!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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