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却是一盆素心兰,枝叶繁茂,错落有致,花瓣洁白无暇,只在正中有一点朱红,婷婷玉立,风姿婉约,一看就知是罕见的极品,绝不逊于昨日拍卖会上的那盆天珍。

孔瞻允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那兰花,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断然回绝道:“这礼我不能收,老夫又怎能做那假公济私之人。”

白致远仍是面色平静,他不疾不许地开口道:“这盆阳春白雪也是旁人所赠,家父恐其难以成活,就说不如赠与有缘之人,方不致辱没了它。今日若是换了旁人,自是要避嫌三尺,然则晚辈素闻瞻公雅达,有清肃之名,兰花赠君子乃是美事一桩,别无他求。”

孔瞻允听得他如此说,脸色稍霁,捋了捋长须道:“贤侄可知即使我收了这盆花,也未必就会投你父亲一票?”

“投与不投,俱在瞻公,又岂是旁人可以置喙的?再者说句不敬的话,家父也未必就差了这一票。”

孔瞻允溷浊的老眼中精光一现,哈哈一笑:“令尊好福气啊。”眼角的余光扫到那盆楚楚动人的兰花,终是舍不得,心念甫转间已作出决定:“既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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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回得交易所,子矜正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盯着手里的文件沉思。

她今日穿了一件雪白的塔夫绸衬衣,简洁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外套是浅浅的玫瑰灰,底下竟是银灰云水纹格子裤,剪裁合身,线条流畅,正是近日风靡上海的办公室女郎的装束,穿在她身上不见呆板,唯觉俐落,干练又不失妩媚。

她抬头:“听说你去孔家了,结果如何?”她脸上脂粉未施,眼睑下面着有淡淡的阴影,笑起来却是神清气爽的样子。

“应该不成问题。”他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虽然早有预感,她还是有些惊讶了:“你怎么说服他的?何立钦必是惹恼了他吧?”

“岂止是惹恼。孔谵允性情古怪,又最是好面子的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难堪,就算再宝贵的兰花,他也不会收的。不过虽然碍于面子不能收,心里却定然懊恼,此时若有同样的诱惑摆在面前,多半会抵挡不住。”

子矜微微一哂,却又好奇道:“哪里去找那样的极品来?”

“那盆天珍从哪里来的,它就从哪里来。”

他的眼中殊无悦色,仍是冷冷的清辉。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的计划之中。

她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昨晚只不过是作了一场戏,如果不是白家的参与,何立钦也不可能急着抢下那盆兰花;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输了这一局。就连她都被蒙在鼓里,才会露出那种担忧急切的表情,瞒过了何立钦这样精明人的眼睛……

白致远见她脸色微变,先是恍然、叹服,继而露出一抹淡然的讽意来,像在讽刺他,又像是在自嘲……突然就想起昨晚拍卖会上发生的事情来,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不该瞒着你。”

她却摇摇头,神色平静:“演戏就要演全套,你并没有错。人心难测,假作真是真亦假,又有谁能真正慧眼识人看透一切?”

他不由得一怔,看她的神情又不像是在指责他,竟仿佛是参禅似的云淡风轻。

澄静温柔的秋日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折射出空气中漂浮的细细尘埃。她微微偏过头去,侧影映在明净的玻璃窗上,一样的眉眼,却是模糊了线条,美得渺茫。那些迷醉的光和影,溶溶地变幻着姿态,触动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恍惚只在刹那,她很快收回心思,转到正事上来:“适才我又看了一下,倘若沈三元倒戈相向,形势就对我们很不利。所以还是要争取其他人。”

“我也想过了。只是吴女士为人刚直,若是贸然前往,只怕会适得其反;周怀民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目前也只有等机会了。好在还有两个礼拜,总会有法子的。”她微微抬起头来,嘴角的弧线优美,淡淡的笑,眼里的坚定与决心,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忽然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场仗,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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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矜趁着回家看望父亲的机会去找文清。其实母亲的事她一直不忍同父亲讲,怕他伤心,隐隐又觉得,父亲也许早已知情,或者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觉得把真相告诉父亲是一件正确的事。很多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反而活得更幸福。

昨晚一夜不成眠,到了凌晨时分她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打算同修文见面好好谈谈。但因程素素这样多疑,她只好请文清出面约他出来。文清惊闻修文酗酒的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子矜回到白公馆,已是八九点钟的光景。翠墨悄悄地迎上来道:“二少爷让您回来去书房找他,说是有法子了。”这次事出突然,府里好在有三姨太打点着,大太太又出来坐镇,才没出什么乱子,原本白静媛的订婚仪式就在明日,也因此延后了。然而听得子矜参与竞选的事,都有些不以为然,三姨太更是频频语出讥讽、话中带刺,生怕她夺了家产去似的,她也懒得去理会。

子矜对着翠墨点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白致远递给她一纸公文,后面盖着军部的印鉴。子矜看了一下不明所以,询问的眼神投向他。

“皖南的十五路军哗变,已经攻下了西南三座城市,总统任命周怀民率军去镇压,可是十五路军原是他的旧部西北军的精英部队,投诚后被改编入了张信芳弟弟张义芳的部队,因为受到排挤才造反。所以周怀民并不想去,籍口得了急病正窝在家里。”

“其实西北军素以彪勇著称,投诚后也常常闹事,总统一直颇为忌惮,这次出了事,又把烫手山芋丢给周怀民他若去了,就是自断其臂;他若不去,就是抗旨不遵,罪名就更大了。其实去与不去,都是死路一条。”

子矜微微蹙眉,疑惑道:“那何不派他去招安?那些下属难道不听他的?”

他嘴角极冷的笑意绽开:“他们倒是想听,只怕有人不肯这次若不是张艺芳克扣军饷,又何来叛变之事?何立钦自己伙同张家兄弟贪污了粮饷不说,唯恐东窗事发,却撺掇着上面借此机会排除异己,这样歹毒的计策,也亏他想的出来。周怀民又怎会不知这是借刀杀人之计?怪只怪他自己一时心软,竟被言辞所惑,念着昔日之情跑到南京来。”

“只怕也是形式所逼吧他若不来做人质,总统又怎会安心?可是也只能换得暂时的和平罢了。卧榻之旁,又岂容他人酣睡。”她只觉得人心险恶,位高权重之人鲜有不多疑的,上至左传三国、下至史记通鉴,概莫能外。“孤家寡人”四字,实是贴切得很。

他见她见事极为清楚,不由得暗暗诧异。

子矜却又问道:“那和竞选一事有什么关系?”

银白色的灯光冷澈澈地照在他身上,月华般清冷。笼在他的脸上,冷冽而倨傲的眉眼,隐隐透着俾睨一切的自信。

“白家可以先资助一部分军粮供他招安之用,待选举之后,自可名正言顺地拨款给他的部队。”

“我不明白:何立钦这样害他,他还会投他的票?再者,如今他自身难保,又怎会还有资格保有议席?”

“周怀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再者西南军的傅远山是他的生死之交,当初就曾极力劝阻他来金陵;有他在边防镇着,连总统都忌惮三分,不敢真的把周怀民怎么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次只不过是敲山震虎,作给别路的军阀看的,到最后时刻何立钦必然会以此做筹码,要挟周怀民支持他。所以我们一定要抢在他前面。”政坛上诡异莫测的风云际会,用他冰凉低醇的嗓音说来,清清冷冷,言简意赅。

子矜暗自叹服,细细思量了一下又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微微一哂,拉开屉子拿出一个珠宝盒来,黑丝绒缎面上鸽蛋大的粉红色金刚钻耀的人眼花:“明日周太太会去戏园子里看戏,你不妨去见见她。”

她接过盒子来,了然地点点头。

正待作辞,却见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来,她一瞥之下,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作不得声

竟是那枚金锁片。

耳畔有凉凉的嗓音传来:“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语调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猛的一抬头,耳畔细长的金丝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晃了一下:“你怎会知道?”

“如此说来,我没有猜错?”仍是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

她心中气苦,身子微微发颤,墨色绣菊的丝绒旗袍下摆便如同水波般轻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