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流光没有被激怒,她反而笑,只是?笑得?很冷,在疾风骤雨中?一字一句道:“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你叫我从哪说起的好……从大名鼎鼎的二少?主?,其实身份难登台面,是?个?被除名的叛族之脉开始?”

温禾安眼里终于?起了涟漪。

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

温流光是?真的知道了很多事。

天穹上乌云将?月光遮蔽,飞沙走石,啸声凄远。

两人说话间,攻击仍在继续,响动震天撼地,从半空到地面,礁石炸裂,结界动荡,她们全然?不顾。温流光见她不说话,只是?攻击越发凛厉,唇边冷然?的笑意越扩越大:“急什么。”

“我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唤我祖母一声祖母,就真当能鸠占鹊巢,争夺家主?之位?”温流光细细观察她的表情,眯着眼,红唇微张:“千窍之体确实是?个?好东西,难怪你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不枉祖母当年特意带你回来。”

温禾安站定,错手相击,给了她一掌,眼皮微微跳动起来:“谁告诉你的。”

“千窍之体,集百家所长,学什么都快。难怪你从小拳,掌,身法与灵法确实比常人入门更?容易。”温流光在月光下回瞥她:“集百家所长又?如何,终不如择一脉而精走得?深远,况且,你以为是?因?为这个?,族中?才如此放任你成长起来吗?”

温禾安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她知道家族永远重利,吃人不吐骨头,对人好的前提是?这个?人有利可图,她和所有人一样,都陷入了一种?固定的误区。她觉得?天都要争帝位,备选之人多一个?便是?一个?,天生双感,千窍之体,如果难以抉择,那便都培养起来,看谁更?突出,更?优异。

现在她知道她想错了。

她在等温流光揭示真相。

温流光动作暂停,她像是?等着一天等了极长的时间,真到了这一刻,手指都在不受控的抖,要竭力?看清对手每一道不受控制的表情:“自我出生,祖母知道我天生双感之后?,族中?便开始为我大肆留意合适的人选,玄色,天音,五行之体。这些你应当有所耳闻,不过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千窍之体也是?族人一直在找的,可以成就双感的体质吗?”

温禾安站在原地,周身危险而压抑,她沉着眼,听温流光一句比一句说得?快,良久,捏了下拳,哑声问:“毒是?谁下的。”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是?她今晚来的主?要目的。

温流光冷然?“嗬”了声:“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觉得?你挺有本事的,为了诬陷我,能给自己下毒,还能一如既往演个?几十年。直到前日,我才知道,还真可能是?我误会你了。”

她眼中?滑过讥嘲之意,隔着数十米,红鞭挥舞,像冒着火的巨大柳枝,她冷然?颔首:“不过这么多年,你可能问错人了。当年是?我的人将?你掳走欲要杀害的没错,你命大也不错,但我可没毒给你下最先赶去救你的是?祖母的心腹穆勒,接着祖母也亲自去了,我记得?你还因?为这时感动了许久,如今你不妨想想,如果真有毒,毒究竟是?谁给你下的。”

温禾安的动作真的怔了下,她脸颊上的肌肤像是?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觉得?耳边一阵鸣动,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叫人觉得?毛骨悚然?:“……什么?”

温流光享受着她这种?起伏波动与失控,她歪了歪头,眼皮愉悦地往上掀:“还有,这次家主?被害,你难道没觉得?有问题?”

确实有问题。

温禾安当时就觉得?什么闭关冲击圣者?,闭关之前还要装模作样地宣布少?家主?人选,根本不可能天都深陷帝位角逐之中?,在帝位没有归属之前,他?们不可能如此仓惶的定下继任者?。

除非有人认为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除非她早在无形之中?被剔除出局了。

这是?个?拙劣的陷阱,只是?为了做个?样子,给所有关注此事的人看看,天都从此之后?,只有一位少?主?。

“你猜猜。”温流光一字一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点头允准的。”

“当年我十岁出头,手下能调动的亲信只有七境与八境,是?如何能从天都深处将?你畅通无阻掳出来,掳出来后?又?因?为你身上的护身符无从下手,只得?一路远走,想将?你丢远些的?”

温流光凤眸如火,不紧不慢地要将?人逼疯:“真的只是?因?为我是?长老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因?此他?们对我的一些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此时此刻,温禾安的眼底所有光亮熄灭,只剩一片寂无的灰烬。

她不是?傻子,温流光如此一说,她脑海中?便有了环环相扣的画面。

这算什么?

是?敲打,是?刺激,也是?施恩。

明明白白的让她清楚,即便有了温流光等同的地位,待遇也是?不同。刺激她发奋努力?,拼命修炼,不再让自己处于?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局面。温家圣者?亲自将?她带回来,对温流光大惩小戒,让她感激,同时悄无声息下毒,就此捏住她的命脉。

温流光饶有兴味地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原来从一开始不是?所有人都在无声告诉你,别与我争,别起不该起的心思吗?”

“祖母只对一件事格外好奇,难以释怀你为何会突然?更?改主?意,选择了别的第八感。”

温禾安一瞬间只觉得?可笑,无比可笑,她的眼皮上落下了月光,月光中?是?一帧接一帧的画面,时间转瞬流转,飞速后?退。

她知道世家之中?亲缘淡漠,可她十岁被温家老祖接回,第一次见面时,慈和的圣者?身后?躬身站着无数人,她却弯腰,与她平视,摸摸她的头,说她是?温家的孩子,她要带她回去。

也是?那段时间,她骤逢噩耗,眼皮哭得?睁不开,这位老人将?龙头拐杖放下,剥了热鸡蛋覆在她的眼皮上,跟她说人死如灯灭,相遇一场,便是?缘分?,这就是?红尘的残忍之处。

她做得?太好,太逼真了。

温禾安不是?蠢到看不清长老院的态度,不是?从来没有给自己准备过后?路,只是?她觉得?时间还早,觉得?自己有实力?不至于?如此快被放弃,她要追查禁术,要为阿奶报仇,要弄清中?毒之事,也为了那一点从始至终虚妄的,写满利用的“真心”,这些注定了她要长时间待在权利漩涡的中?心。

况且,既已入局百年,想要毫发无损地从那滩浑水中?抽身出来,绝不容易。

因?而阴差阳错,被一步步推着走到了今日。

走到了这场巨大骗局的边缘。

这么说来,归墟中?生死一遭,竟冥冥之中?成了她破局的生机,实在太过荒谬。

温禾安心中?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路往下沉,又?像是?悬空着飞速下坠,最后?在某个?瞬间,终于?触到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琉璃碎裂的响声,四分?五裂,碎为齑粉。

温流光站在不远处问她:“这就是?你百年来追求的真相,够详细吗,满意吗?”

一种?从所未有的愤怒,骤然?升腾起便再也压不下的杀意从温禾安心底生出来,一路爬上了她清澄的眼睛,盘踞起来,蓄成了一点像被熏到的红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冷静,冷静到一时间接收如此冲击人心的真相也依旧不见颤意:“知道为什么吗。”

温流光看向她,皱眉。

温禾安直直与她对视,不避不让,她步步走近,随着她脚步踏出,一种?危险到令人心神战栗的灵力?波动覆盖此地,凝在天幕上的皎月身上,她眼睫平直地半悬着,道:“为什么我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