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怪不得那么瘦,怪不得吃两口东西便放筷子,怪不得......那一晚邵君逸莫名其妙的打了好几个电话。

怪他太迟钝,太粗心,他不来医院检查便无限制纵容,提分手他就迫不及待收拾东西离开,拉不下面子主动联系还跑去国外躲情伤,自怨自艾自伤自怜。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差劲的恋人。

“对不起......西西......”

后半夜,陆唯西发起高烧,挣扎不安,退烧药打进去没有明显的效果,未缝合的刀口撕扯渗血,即便挂着止痛泵,他仍旧疼得不断呻吟,周自横攥他的手,拍他的肩膀,甚至摘去口罩亲吻他的泪,在耳边轻声安抚都无济于事。

后来用了降温毯,低温中和了他身上的热量,似乎连疼痛神经也一并封印住,痛苦的呻吟间歇,周自横看了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

早晨又关于陆唯西的病情讨论会,除去专家、医护外,还有家属参与,这次,陆广仁与慕南枝都在。知道了陆唯西是替赵锦弦挡刀并且父母不太领情后,周自横有些不敢直视他们,始终低着头看手里的各种报告,写写画画做记录。

讨论会结束要做进一步治疗,首先要将陆唯西肚子里的纱布取出来,家属要签告知书、风险提示书,原本只要找个医生便可以办,周自横将格式文件打出来后又改了主意,他拿着一叠纸去谈话室见陆广仁夫妇。

一张桌子上三个人六个黑眼圈,神色疲惫憔悴,相顾无言。

“陆唯西是替我母亲挡的刀......她受了惊吓情绪始终不稳定,我爸走不开,让我先代替他们向你们表示感谢,并且说声对不起......”

周自横的手放在桌上,十指绞成一团,无处安放,更无地自容,他虽然不齿父母的所作所为,但还是下意识为他们找借口搪塞,对待救命恩人这么自私差劲的态度,只要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我看了视频,是陆唯西自己做的决定......他救了你的母亲,你也在努力救他,不必说对不起......”

陆广仁昨晚上在派出所看了他挡刀前后的视频,当时觉得他应该是认识被救的那个人,可混乱之下却没了那人的消息,事后也再未出现,甚至让他一个人躺在急诊室里等着家属,他和慕南枝心里都不舒服,但救陆唯西的命最要紧,尚顾不上追究找人,此时听周自横认领,却一切了然。

人这一辈子,总是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欠债并还债,刻意追追不上,有心逃也逃不掉,兜兜转转都在牢里。

第一百章

周自横给别人取过纱布,从尚未缝合的刀口伸进去,一条一条拽出来,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听着病床上人的呻吟不分神,每个医生在年长日久的工作里都将自己磨砺成了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然而面对陆唯西,他却不敢下手了。

尽管止痛泵没有撤,尽管用了表皮麻醉,尽管陆唯西出于昏迷状,他的四肢和腰都被人按住固定,医生揪着纱布的一头往外拉时,他整个人无意识弓着身体抽起来,呼吸机还没有撤,与前一晚低声的呻吟相比,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痛呼出声,眼皮半掀,紧跟着硕大的泪珠便从眼角滚落。

周自横半蹲在床边,不停用纱布擦他头上的汗,手轻轻捏他的耳朵。

“西西辛苦了,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陆唯西听不到,甚至神志不清,他只是被身体撕裂劈开的疼从昏睡中唤醒一部分意识,这部分意识却只能感觉得到剧烈的痛,以前总在电视剧里讲某些人切腹赴义牺牲,也在相应的纪录片和书籍里看过影象,一字横切再向上划,肠脏溢出,血腥极了,连看得人都汗毛倒竖瑟瑟发抖。

多疼呢......陆唯西想,大概就是他现在这样吧。

那些填塞的纱布连着血肉,五脏六腑还有肠子相互摩擦,再磨过刀口,纱布明明那么软,可沾了血之后却像是变成沾满颗粒的磨砂纸,捅刀的疼与从肚子拉扯纱布的疼相比起来就像是毛毛雨挠痒痒......陆唯西疼得浑身痉挛,细碎的哭求呻吟自插着呼吸机的嘴里涌出来。

能不能放过他?

如果知道这么疼,他就不想救人了......可是,那个人是周自横的妈妈......他半睁着眼皮,泪水糊着睫毛让他的视线并不清晰,尖锐的耳鸣里也听不到人的讲话声,但他知道周自横就在旁边,将疼得空茫的视线恍惚落在他身上。

“周自横,放过我吧......”

没有人能听见他心底的哭求,他发不出声音,连嘴都动不了,周围的人像杀猪的屠夫,没人会心疼一块砧板上的肉。

周自横心疼的红了眼,陆唯西的眼泪一滚,他便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摘去口罩去吻他的眼泪,又咸又涩还掺着代谢而出的药物的苦。

“西西......对不起......可是你能不能坚持一下......”

如果可以代替,如果神明听得见,他一定毫不犹豫将所有的痛楚都引渡到他的身上。

没人听得见陆唯西的哭求,也没神灵听得见周自横的祈愿。

一条一条染血的纱布被抽出来,陆唯西原本有些鼓胀的腹部塌陷下去,医生往腹腔里灌入凉盐水冲洗,一次......两次......浇得五脏六腑都冻住了,血管里的血似乎也变成了冰碴子,往全身各处输送冰冷刀割的痛楚。

陆唯西簌簌发抖,浑身痉挛,他所有的力气消耗殆尽,只余下神经支配下的下意识机体反射,好像真的是砧板上没了灵魂支配的一滩烂肉,意识消弭,他再次陷入昏睡。

周自横给他缝了针,抹药,贴纱布,放置好引流管。监护室里的人陆续退出去,人群聚集的凝重感和压迫感散去,各种仪器工作的声音又变得清晰,周自横蹲在床边,他想抚摸一下陆唯西,可两只手不受控制的一直颤,一直颤。

“西西辛苦了,我陪着你呢,别害怕......害怕也没关系......别一直睡下去......”

自私真是一脉相承,他虽然怨恨父母的所作所为,可自己身上却延续着他们劣质人性的那一面,从最开始的与陆唯西上床,到现在冷眼旁观他被痛苦折磨,只想着让他坚持。

为什么呢?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对未来有的盼,不过是想减轻心里的负罪和歉疚。

他这个自私的人。

取出纱布的当天下午,陆唯西烧起来,温度徘徊在四十度,心律失常,呼吸困难,各种仪器接连报警,周自横短时间内连续签出两张病危通知书,烂熟于心的急救措施和药品轮番往上加,他像是得了失心疯,不断催促护士加药加药加药。

临近午夜,陆唯西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周自横有些虚脱,瘫在一旁的椅子里,神色恍惚,双眼空洞,像是没了灵魂。

有电话打进来找他,是院办,十万火急。

他交代了监护的医生和护士,换上白大褂赶去院办,进门先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院长和副院长都在,在他进门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皆投过来。

“肿瘤医院昨天收治了一个肝癌病人,下午突然大出血,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需要即刻做手术,那边向我们医院提出申请,想借调你一同参与这个手术。”

没人废话寒暄,院长开门见山简单介绍情况,表明周自横的来意,他人虽然出来了,但心和脑子全留在陆唯西身上,左耳朵不进右耳朵也堵着,茫然扫了一圈办公室的人。

“嗯?”

“重症那边说你手里的那位病人情况暂时稳定,院里也会派经验丰富的医生坐镇,肿瘤医院那边你能不能去一趟?”

参加抢救和手术的医护人员都看到了周自横在手术台和监护室中亲吻陆唯西,他们的关系不言而喻,没有人肆意宣扬,但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

肿瘤医院的病人不是周自横的责任,恰逢这样一个当口,他们无法用命令,只能商量。

“那个人是不是叫陈旺?”

周自横从失神中抽回一丢丢理智,那两位穿着制服的人让他不由得想起冯卓,也不由得想起陈旺,那天他与陆唯西不欢而散分开后,陆唯西曾给他发过信息讲述陈旺的生平,最精炼的一段话,甚至没有占满手机的一整块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