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横会不会知道我们拿自己当筹码威胁他们分手的事?如果他知道了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恨我们?”
好像因为觉得做了亏心事,赵锦弦自己吓自己,簌簌发抖,音调有些颤,声音压得更低。周自横平时的听力不见得有多么好,常常会忽视掉身边显而易见的声音,但是,他这时候像是长了顺风耳,屏着呼吸贴在墙根,里面的谈话声像是经过扩音器扩音送至耳边。
他听得清清楚楚,并且终于挖到了陆唯西与他分手的真正原因。
“陆唯西不会讲,小横也不会知道,你以后不要再说,祸从口出。”
周启章出声喝止,他将医生开的药分好倒进赵锦弦掌心,递给她晾好的水,然后走到门口来关门,堪堪撞上站在门口的周自横。
“你怎么过来了?”
他楞了一下,脸色微变,微蹙起的眉头多少暴露出心中的不安,他不知道周自横什么时候来的,是否听到了他与赵锦弦的谈话,可他尽量保持着宠辱不惊的神色询问。
“爸,您去威胁过陆唯西?”
周自横略微一回想与陆唯西分手前后,记起是在周启章和赵锦弦突然煤气中毒提出的,但后期他找过维修人员检查,排除了设备故障,当时他以为是周启章照顾赵锦弦太劳累,一时间忘记了关煤气灶才造成的。
原来......那竟是一场自导自演迫使陆唯西就范的局。
难以置信的惊愕,周自横走进病房,看着周启章和赵锦弦,他的父亲和母亲,体体面面的公司高管和人民教师,享受着来自社会中百分之八十的红利,人人歆羡。但此刻在周自横的眼中,他们却像是两个自私自利的陌生人。
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而他自己像个滑稽可笑的小丑,无形中一直被他们缠着一根叫做亲情的线像狗一样狗牵着走了这么久。
这是他的父母。
“你们俩不应该在一起,让你们分手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小横,我找陆唯西是谈判,而不是威胁。”
“那什么算是威胁?如果他不提分手,您会怎么做?”
“周自横,这不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那我该用什么态度呢?”明明是血缘亲人,周自横却觉得陌生极了,他回想年后的一次次被迫相亲,父母这两个字的重量变得轻飘飘,无形中扭曲成了一道枷锁,他们毫无心理愧疚,借着受害者的身份,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困住他。“爸、妈,你们是为了姐姐的冤屈没有得到伸张而难过,还是因为无力改变现状而找一个替罪羊?”
“周自横!”
“今天上午就在陆唯西挡刀之前,急诊送来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你们知道是谁吗?”他怀着玉石俱焚的恶劣情绪,表情漠然,眼里却像烧着一团火。“是那个害死我姐姐的杀人犯冯卓,只要我手术刀划的稍微偏一些,或者是刻意拖长一点时间,便可以要他的命,但是......我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帮他度过了最凶险的一关,救了他的命......以您二位的逻辑,只要帮助过冯卓的人,都罪不容诛,都活该下地狱,可笑不可笑?我现在和陆唯西是一样的人了......是不是也该以死谢罪?”
周自横大概是疯了,他在周启章和赵锦弦的目光里看到猝不及防的惊悚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感,龙生龙凤生凤,自私自利也会一脉相承,他怨恨父母对陆唯西和他的态度,于是不介意与他们互相伤害。
“冯卓?你说你救了冯卓?”
赵锦弦的声音有些尖利,她扑棱着起来,揪住周自横的白大褂。
“是......”
“你为什么要救他!”
“呵......”
周自横鼻间溢出冷哼,他也不知道,尤其不敢回忆在选择之间来回撕扯的那段时光,更不敢想象万一陆唯西下不来手术台该怎么办,他分明痛苦极了,却以更混不吝的方式将这份痛苦分摊在父母身上。
“周自横!你为什么救他!”
“大概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爸、妈,我的确是个混账,背叛我姐与陆唯西在一起,如今连杀人犯都敢救,你们看,我不配做你们的儿子,也不配做我姐的弟弟,后半辈子你们不如连我也一起诅咒......让我下地狱,让我不得好死!”
第九十九章
没有人喜欢重症监护室。
病人痛苦难熬,家属惶惶不安,医护心力交瘁,可周自横基本上天天会进,看数不清的检查报告,听各种仪器混杂的声音,还有病人无助痛苦的呻吟。
他从赵锦弦病房出来后没着急过去,而是乘电梯下楼去了便利店,买了包烟坐在中心广场的大理石板上抽,三四月正是料峭春寒之际,夜里降温后有种刺骨的冷,风一吹人就忍不住哆嗦。
近一年来,周自横的烟瘾变得越来越大,尤其是与陆唯西分了手,独自在国外的那半年,抽的特别凶。接连抽了几根后,他夹着烟的手指冻得僵硬起来,细小猩红的火星颤颤巍巍上下抖,夜风冰如刀割,却还是没能将他烦躁不安的情绪吹得稳定些,脑子里仍是一团烧起的乱麻。
以前在周自横朴素的认知观念里,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即便是去年他被逼迫着与陆唯西分手,前段时间被道德绑架去相亲,也单单只是认为那是与他们之间沟通不畅产生的隔阂,他一次次企图用交流谈心和行动来获得他们的认同,一点点消除那些偏见和怨恨。
还是他想的太天真。
这世界上总有一部分人只爱自己,生孩子不一定是因为爱,或是因为观念,或是因为控制,或是纯粹只是当一个工具。
他的父母更爱自己。而他和周晚晴,大多是附属于他们生命的一个物件,丢了没了会想会崩溃,但只要还存在,便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一个精致听话的人偶。
或许在一定意义上,周晚晴也算是一种解脱。
半包烟抽完,周自横嚼了片口香糖起身,他先回办公室换了件白大褂,烟味散的差不多时走去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外有一片略微宽敞的空地,白天会摆两列长椅,到了晚上便会被病人家属搬离开,或是支起简易床,或是就地打开铺盖卷睡,但大家都默契的空出中间半米宽的距离给医护人员留出通道。周自横小心走过这段路,录入指纹开门进入。
走廊尽头有两个单间,一般住极危重病人,设备齐全,二十四小时专人护理,但风水不好,因为大多数人都挺不过危险期,半死不活的住进去,推出来往往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送陆唯西过来时,周自横突然讲起迷信,无论如何不愿意将他放在单间,让护士联系协调腾挪出大间一张病床的位置,可谈何容易,一个萝卜一个坑,尤其是在重症监护室,腾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最后陆唯西还是被送进了其中一间单间,更荒唐的是,另一间里住的是冯卓。
站在走廊中央,周自横漠然盯着冯卓住的那间,第一次不是祈祷,而是恶毒诅咒手术失败,感染、并发症,怎么痛苦怎么来,所有的煎熬都加在他身上则更好。
可是,祈愿和诅咒都不管用。
他推开门进了陆唯西躺着的这间,护士正在做记录,见他进来把记录本递过来。
“这里我守着,你去睡会儿。”
“可是......”
“去吧。”
周自横一行一行的看记录的数字,护士离开后,房间里的人气变得稀薄,各种声音缭绕,唯独听不清陆唯西的呼吸声,他用了呼吸机。
工作台上放着他在淮安做手术的所有病历,从手术完到现在,周自横一直没有空闲认真看,此刻长夜漫漫,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研究。
半个胃切、失血性休克、昏迷三十七天,五张病危通知书,堪堪捡回一条命。距今不过才十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