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临床试验需要2-4周的时间,每天由医生出具处方单,护士派发药物并监督服药,随后按照时间间隔抽血留存标本并化验,记录数据的工作繁琐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各科的医生轮流值班观测检查试药员的身体并处理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周自横忙忙碌碌,连家都懒得再回。
出差回来后,陆唯西更加小心翼翼,他将巧克力换成口服葡萄糖,又开了些比较强效的止疼药备用。
擅自停掉医生新开的助眠药后,他的睡眠状况愈发糟糕,后来他发现如果半夜胃疼起来不吃止疼生扛一段时间会意识模糊陷入昏睡,而且能睡三四个小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他将止疼药也放在了办公室,只在白天服用,晚上就靠硬扛,扛不住便能获得一段时间的解脱,从身体到心理,都获得短暂的安宁。
邵君逸是个靠不住的家伙,监督他吃了一段时间饭后发觉没有太大的效果,将陆广仁夫妇从淮安请到了云中小住两天,陆唯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差点和他当场决裂。
【{春春整{}{}理{】
陆唯西的母亲见了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又心疼又难过,当场便想将他绑回淮安,连续两天将他爱吃的饭菜做了一轮,亲自盯着他一口一口吃下去。陆广仁可能年纪大了,人变得嘴碎,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叮嘱,搬出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的各种格言来回对他说教。
他们以为陆唯西是忙于工作常常顾不上吃饭,没有往他生病的方面想,加之陆唯西将所有的检查报告和药牢牢的所在柜子里,把脸稍微遮一遮,绝对看不出病态,明察秋毫一辈子的陆广仁就被他儿子瞒天过海。
每次饭前,陆唯西躲在卧室里偷偷的加大止疼药的剂量服下,等到饭做好,药效也差不多上来,他面不改色的吃那些明明特别想念却忍不住想吐的饭菜,与父亲母亲插科打诨聊一些有的没的,饭后殷勤洗碗,还怂恿陆广仁带母亲下楼遛弯或去跳广场舞,趁着那段时间,将沉积在胃里的食物吐出去。
陆唯西连蒙带混将两天熬过去,将父母送上飞机后,便有些强弩之末,当晚便打车去了医院。
随后的好几天,陆唯西都没有给邵君逸好脸色,恰逢所里有个律师要去外地出差,涉及到与多方人士见面做调查笔录,需要一个人情练达又比较沉得住气的人,陆唯西顺水推舟送人情,将邵君逸打包送了出去。
邵君逸走后,陆唯西也没多清闲,他手头的案子马上要开庭,是个贩卖du品的案子,已经开过两次庭,最主要也最耗神的法庭调查环节已经结束,法庭辩论阶段稍微省心一些,但因为涉及的上下线和支线众多,每次开庭的时间都被无限拖长。
陆唯西按照自己工作的惯例,每个案子论简单复杂,开过几次庭,在庭审前他都会将重要案卷和撰写的相关文书重新过一遍,因此,那几日他变得十分忙碌。
如他所料,法庭辩论仍旧耗费了很长时间,一天紧锣密鼓的下来,结果连第一轮辩论都没有结束,审判长不愿再无限制排期开庭,与看守所和协调后延长了庭审时间,统一订好外卖在大会议室吃完后继续庭审。
陆唯西没吃,让助手买了两杯浓缩咖啡,他晚上失眠睡不着,但脑袋也不是很清醒,为了让自己集中精神,混着止疼药把咖啡喝下继续参加庭审。
第二轮辩论时审判长要求辩护律师和公诉人简洁明了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意见,所有人都出现了精力不足的状态,于是也不再甩出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即便如此,庭审结束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核对完笔录签字后已经五点。
陆唯西拎着电脑和案卷材料走出法庭,秋天晚上的风已经变得凉爽 ,但对于他而言还是有点太凉了,那两杯咖啡喝下去后他确实提神醒脑,止疼药也发挥了作用,可临近庭审完毕时便过了药效,他此刻胃里翻绞的厉害,弯腰吐了几次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没敢开车,叫了辆出租车报家里地址,可刚走到半路却突然吐了血。
第二十章
陆唯西早上喝了点粥,之后除了灌了好几杯咖啡便再没吃过东西,他先是呕出一些咖啡色的血块,随后便开始大量吐血,下意识捧着手哆哆嗦嗦的接,可血马上就溢满了手心,顺着指缝滴落在衣服上,车座上,此时他已经不太能感觉得到疼,只是觉得腹部肌肉一直抽搐得有些麻木,身上也越来越冷。
司机吓了一跳,急忙调转车头去最近的医院,好巧不巧,正是周自横工作的那家。
那一晚正好是周自横值大夜,他三点多的时候处理了一个术后高热的病人,顺便将那个病区挨个巡查了一边,刚回到办公室躺下不久,急诊又打来了电话,他只能掀开毯子再起身。
周自横在急诊门口看到大量滴落还来不及清理的血迹,长廊上坐着一个男人手上,身上全是血,看样子是吓得不轻,神魂都仿佛飘走了似的。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可怜人。
周自横推门进了急诊室,鱼s烟生他一边洗手戴手套一边听护士汇报病人的情况。
“目测出血量已经达到1700ml,病人尚有意识,自述有胃溃疡,到目前为止二十多个小时未进食,但喝过浓咖啡,也吃过止疼药。”
又是一个自己作死不要命的。
周自横听着就觉得生气,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血检报告扫了一眼,只注意到红细胞血小板快沉底的数据,没留意上面的名字。
“去血库调血,四个单位红细胞和血小板,全血也要两包。”
与护士说完话,周自横才来到急救床前,他先扫了一眼监测数据,随后才把目光聚焦到了病床上的人,陆唯西脸上的血已经被护士清理干净,但胸前的白衬衫整个都被染红了,甚至还在吐血。
“陆唯西......”
周自横愣在当场,一瞬间觉得凉意从脚底板升至后脑勺,整个人显得十分恍惚错愕,他下意识喊陆唯西的名字。
陆唯西大量失血,面色惨白皆是虚汗,乏力心悸,胸闷气短,时不时一抽,便又血从嘴里吐出来,他半睁着眼睛,耳边皆是遥远却又特别尖锐的吵闹声,但却在吵杂声里听到了周自横的声音,他强撑着眼皮,尽量保持视线清明,然后便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周自横。
“是你呀......”
他执着的盯着周自横看了半晌,身体又猛然一抽,嘴里再次吐出血,可不知道为什么,陆唯西垂下半睁的眼皮昏迷过去时,嘴角却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周主任,外面的人说他是出租车司机,只是送他来医院的,没那么多钱给病人付押金。”
“拿我手机去付,顺便把车费和清理费给司机。”
周自横的声音有些颤,他自己没发觉,可却把旁边的护士吓了一跳,连忙从他口袋里拿了手机跑出去,血袋挂上以后,周自横将源源不断送进来的检查结果看了一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准备下胃镜止血。”
手术不到一个小时,陆唯西被送入病房监护,天已经翻出了鱼肚白,周自横换过衣服后到了病房,他此刻又像是踩在云雾中,像是头重脚轻,又像是人在空中乱飘,总是落不到实处。
下胃镜过程中他通过药物将陆唯西唤醒配合,他难受的厉害,眼泪将眼睛晕的通红,带着十足的幽怨看他。可他仍旧狠下心肠将管镜送下去,呈现出的手术视野几乎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陆唯西胃部的溃疡有好几块,隐隐约约已经连成了片。他是医生,虽然没能亲身体会过,但却知道那溃疡有多疼,长了的人该会是多难熬,吃不下饭很正常,疼得睡不着是常事,甚至有可能会在剧烈的疼痛中昏迷过去,再重新疼醒,如此往复。
陆唯西比两个月前瘦了太多。
他让护士调阅了陆唯西的病历,包括他在这里做的体检报告,坐在一旁一页一页的看,越看越觉得心里发沉。
他看到陆唯西在两个月前因严重中暑入院,竟然进了重症监护室。扫过时间察觉,是得知冯卓的减为无期徒刑后他们在陵园外争执的那天,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那天陆唯西赶过去是没有开车的,因为陵园的门口当时只有他的一辆车。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所以,陆唯西可能没有打到车,自行走下了山路。
意识到这里,周自横心脏不自觉抽了好几下,空旷的不适感蔓延至四肢百骸,竟让他身上翻起一层冷意,他当时想要杀掉陆唯西,也确实在阴差阳错之下将他送到鬼门关前绕了一圈。
周自横翻着治疗记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严重中暑的治疗手段,再想到陆唯西体检报告上的活动性溃疡,几乎可以想象到治疗过程有多痛苦,他在用药记录中多次翻到止疼针,后来手指颤抖的有些翻不下去,索性将iPad放在一边。
他颤颤巍巍的吐出一口气,手肘撑在病床边沿,用手盖住自己的脸,许久才吐出几个字。
“陆唯西......”
病房里只有监护设备运作的声音,陆唯西无声无息的躺在病床上,此时脸色与身上的被子,脑袋下的枕头几乎融为一色,可是从鼻腔里延伸出的胃管里仍流着红色的血,相对比之下,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