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
他?我看过去,清冷的阳光之下,那人的脸显得苍白。
“江……江恩?”我呆住了。这个人,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吗?
“走吧,咱们找个地方去吃饭吧,”像是为了表明所有权似的,阿康揽住我的肩,亲昵地对我说,“你脸色好难看。”
我们找了一家饭馆吃饭,吃完饭阿康和江恩都去买了鲜花和水果,说要去看父亲。我把他们带到病房,父亲说要和阿康谈一谈,居然要我和江恩出去。
“你就出去吧。对了,”阿康推我出门,轻声说道,“上次你和他要谈什么没谈成,今天是个机会,他可能有话要对你说。”
江恩有话要对我说?可是,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我和江恩踱出医院,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
江恩的脸苍白又憔悴,一双晶亮的眸子变得黯淡无神。为什么?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母亲还告诉我,他和沈朵要结婚了。
“你怎么会过来?”其实,我是想问他为什么会和阿康一起过来。
“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刚离开,后来又碰到杨康,所以就和他一起过来了。”他说完,抿着嘴角想给我一个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笑容好苦。
“那,为什么不和沈朵一起,陈伯伯说我爸的情况很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叹气,眼睛有些湿了,“可是,沈朵都不肯回来看爸爸。跟沈朵一起长大,我也知道她的脾气,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可以回学校去,反正我也快要期末考试了。你知道,爸爸那么疼她,他的日子不多了,他真的很想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能见见沈朵。”
从小妈妈就讲孔融让梨的故事,我是做惯孔融的了,为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我也愿意让她。
“你真的愿意,真的愿意我这么做?”他迟疑地。
为什么不呢?父亲病得那么重。
“你觉得我能做到吗?”他怀疑地问。
“当然,她那么爱你,你说的话她一定会听。你不会忍心让一个人眼巴巴地躺在病床上失望吧,好吗,江哥哥?”不经意间,我叫出了许久以前我对他的称呼。
“她那么爱我?”他重复着我的话,笑容却苦涩,“好吧,我会去做,你放心吧。”
“谢谢你,江哥哥。”我道谢,极真诚地谢谢他。
就在那么一个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仍是初识。
“吃栗子吗?”他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那个挥着铁锹翻动热腾腾的栗子的小贩,“还喜欢吃栗子吗?”
我点头,心头不知为何涌出一股酸楚的感觉。
“我记得,你说你要出国的,国外生活不好吗?”为什么你会比以前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在国外没有糖炒栗子卖?”
他曾经说他要去国外念书,说要寄礼物给我,还说要带我去看埃菲尔铁塔。然而,他爽约了。
他似乎也记起那些事,脸色发窘。也许是为了掩饰,他快步走上前,买了一包栗子。
他还像以前那样剥掉栗子壳给我吃,我理所当然地接过来吃。依稀熟悉的场景,却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人。
“这个城市变化好大,我都快不认得了。”他轻轻道。
“是啊。”我应道。其实,变化大的岂止是城市,还有人。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那时候,我不喜欢她,因为这里好多人,这里没有家乡的原野小河,没有我亲爱的奶奶,这里有的是不喜欢我的父母和姐姐。可是,当我终于离开这里许多天之后再回来,却发现,原来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怨了,原来这个城市,无论我喜欢不喜欢,她已经在我心目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你看,现在绿化越来越好了,城市广场越来越多了,越来越漂亮了。对了,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好大的百货商场。没有想到吧,几年的功夫,就可以变化这么大。”
“你也长大了。”他淡淡道。
“是啊,我长大了。”大得开始交男朋友,快要大学毕业了。“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和我,“就像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听到他的叹息,心情无论如何也欢快不起来。“江哥哥,在国外,有糖炒栗子卖吗?”
“可以买到,但味道不如这里的好。”
“我也这样认为,外国的栗子怎么会有中国的好吃呢。阿康也喜欢吃栗子,一到冬天,他就经常买栗子叫我一起吃,他还老跟我抢。”有一次,我霸占了所有的栗子,不让他吃,结果那天晚上因为吃的太多,肚子不舒服,全吐了出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跟我抢着吃,是怕我吃坏肚子。
“你很喜欢他?”他突兀地问道。
“我喜欢他。”我坦白道,忽然觉得“喜欢”已不足以表达我和阿康之间的感情。“我想,我爱阿康。”话一出口,才惊觉我和阿康之间从来没有说过爱与不爱的话题,我们只是很笃定的认定了对方。
“你爱他……那就好,我放心了。”
放心?你放什么心?我疑惑地看着他黯然的神情。
“杨康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值得去珍惜。”他真诚地说。
我当然知道,我会的。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在乎阿康,是那个明朗而青春的生命,给我灰暗单调的生活打上了最鲜亮的底色。
“那就好好爱他吧,江哥哥祝你们幸福。”他把放栗子壳的塑料袋扔进路边的垃圾筒,把剩下的栗子放到我的手上,“这些栗子,是你们的。”
“江哥哥……”
“小多,”他拍拍我的肩,“能再看见你,真好。”
他想说些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让我读不懂的表情?我是迟钝还是敏感?我不懂了。
“以后,就叫我江哥哥吧,像以前那样,把我当成一个你可以信赖的哥哥。”
“那,”我点头,“以后你和沈朵结了婚,我还叫你江哥哥。”
“好的,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叫我江哥哥。”他笑出声来,却背过脸去。
我一个人捧着热乎乎的栗子一路走回医院。带回爸爸病房的,除了栗子,还有明亮而愉悦的心情。
下午的时候,父亲把母亲、我还有阿康都叫到他的病床前。
“家里本有些积蓄,两个孩子上大学也用得差不多了。”父亲半坐着靠在枕头上,慢慢说道,他的声音低弱却很清晰。
我惶惑不安地拉紧了阿康的手。父亲在做什么,难道是交待后事吗?阿康一手握紧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拍抚着我的肩,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平定我的紧张。
“沈朵已经工作了,沈多再有一年半也毕业了,阿秀你还可以上几年班,所以我把家里的钱分成了三份。”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三个存折,抽出两个,继续说道,“这是沈朵和沈多的,沈多多一点,因为她还没上完大学。这个,”他指着剩下的那个,“是给阿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