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国贸大厦最大的宴会厅,正举办一场商业会议。偌大的空间,灯光璀璨,几百人同时在座。第一排,洁白的长条桌上,兴业集团董事长时承景却握着一份人事简历失神。

老太太将简家的女儿塞到他手上,说要历练。

宴会厅讲台上的演讲如火如荼,助理唐庆躬身从嘉宾椅子背后的通道靠近时承景,将一份数据铺到他面前。唐庆见时承景一直在看资料,凑近了才看清他看得不是会议稿件。

“董事长,您的发言还有十分钟。”唐庆提醒。

时承景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份简历扔在桌边,眉头倒是蓦地松了。他点了下头,唐庆退开。

Z国企业家商务会议,在坐的皆是社会名流,行业之最,几百人里又有多少能坐到第一排,又有几人能上台作演讲。

兢兢业业的助理担忧着领导最近的状态,最后倒是白担心了一场。人都说外貌出众的人办事往往会更顺利。时承景一身严谨的衬衫西装站上讲台,真是端正耀眼得过份,大概没人不愿意听听这样的标志人物会有什么众不同的所思所想。

他稳重低沉的声音出口,能让人忘了他的年纪。头头是道的论点出来,英俊的外貌就不再是他的优点。他侃侃而谈行业的未来,社会经济的未来,参会者无论与之相识,抑或初次见面,没人会拒绝折服于这份魅力。

会议结束,与会人员移步真正的宴会厅,觥筹交错,酒杯的中心往往都是会议上坐前排的人物,最中心自然是几位能在会议上作演讲的人。一派苍老中,有那么一位年青的上位者,备受瞩目。

宴会过半,时承景才有机会离开。宴会厅门口媒体、闲杂人员集聚,这种聚会通常会有不少人趁机挤上来拍照录视频,余北带着几名助理在前头分道,挡着镜头,一行人大步离开。

车上,时承景让唐庆翻出简晓含的那份简历,交待随便安排个岗位。

“去机场。剩下的事,往后推,推不了交给赵长平。”

“您回江城?”

时承景没说话,冷素的手指松着脖子上严肃的领带。唐庆没敢再问,大概知道这是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好,难怪这么急急忙忙的。

飞机在夜空中穿梭,从一个不夜城,到另一个不夜城。江城机场出来,进城已经是半夜2点,家里派来接的司机自然是将车往家里开。

分道口时承景开口:“去锦华区。”

前排司机诧异,余北坐在副驾驶,头也没回就明白要去哪了。“锦华区,城中村。”

车子在分道路上偏离回南山别墅的道路。

半夜2点车辆不多,但在路上行驶的大多都是白天不准进城的大货车。一路轰轰隆隆,与其同道,即危险又让人烦躁。

时承景一路都在捏额头,车厢里鸦雀无声,司机双手握方向盘,不敢有半分懈怠。

到了地方,驶进那条小街,四处安安静静,黑漆漆的。旧楼矗立在黑暗中,没有一点光亮出来,巷子口的梧桐在夜风里落叶。

“董事长要去敲门吗?”半夜两点,只有余北还保持着异常的精神。

一片大大的梧桐落叶掉在车前玻璃上,又被风扯走。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间很醒目,时承景眉峰隆起,余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默了一下,“2:41了。”

“回去吧。”

“……是。”

*

在海城,时承景丢下那份简历的时候,已经对施乐雅的事情有分寸。老太太的心思太明显,既然有这种想法,必然有所行动。

行动的结果大概就是施乐雅的这场闹腾。

几个小时睡眠过后,时承景将余北叫到跟前,给他两天时间,要余北务必把施乐雅给他“请”到面前。

时承景着重强调“请”字,毕竟是他时家理亏。

余北办事向来麻利,第二天还真把三番五次也带不回的人带来了,并且和和气气的。时承景站在门厅,双手插在黑色长裤口袋里,他这样的人真是难得这么一副闲暇的模样,他看着门口的人。

半晌,“行了,去吧。”

时承景打发人,他的声音出口,余北还没能带着帮着办事的人走下门廊,施乐雅终于整个人像突然就融化的雪堆,垮塌在了门口。

时承景的话就是命令,余北只是回了一下头,仍然领着人离开。

从听到一声熟悉的犬吠声,从觉得周围的空气熟悉,施乐雅就开始手擅心抖。

没人请她给需要指导的孩子试课,没人慕名而来。

“地上冷,起来吧。”时承景的声音是难得的温和,施乐雅是整个人又醒转般地一颤,但没有后续,更没有从地上起来。

十月过半,秋凉。建筑里的冷气早关了,暖气倒还早得很。地板上是有些冷的,坐在地上的人也不是能受冷的身体,也已经穿上了秋天的着装。从上到下,施乐雅浑身都是菜市场口的劣质地摊货,做工是肉眼可见的潦草,布料是肉眼可见的粗糙。

可见离开这个家,日子过成什么样,就算找本事了的又去找了份工作。

时承景皱眉,靠近,弯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施乐雅推拒,推拒的结果只是弄丢了手上的盲杖。摔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声音脆响。

施乐雅不会知道自己在时承景抱来有多轻,多好摆弄。他双臂一收,她就难动弹,她叫放开,她扬起手推打。但叫得太弱,也打得太轻。唯一能让抱着她的男人皱眉的是指甲刮过他鼻梁的那一下。

时承景把人甩进沙发,被扔下的人滚了半圈后,滚进了沙发坐与沙发背的夹角里。人柔软羸弱,单薄的身子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时承景收回目光,摸了下火辣辣的鼻梁。

沙发上的人背上还背着个背包,被扔下缓了口气就开始挣扎着要爬起来。时承景矮身坐上沙发,一只手掌就控制住了施乐雅的动静。

“行了,别没完没了。”时承景警告。他没有多少耐心,也没习惯对谁施以耐心,声音已经很沉。

施乐雅没再挣扎了,她不是识时务,是躺上这张沙发,回到这个空间,在城中村被周姨养出来的生气似乎一瞬间就从身体里散了。熟悉的空气,熟悉的绝对安静是一个吞噬人的旋涡,可以将一个人的生气完全吞没。

再愚笨的人也不会觉察不出有意的恶意。在时家的最后一年时间,施乐雅经历的并不是简单的孤独,而是一股能将人从灵魂深处瓦解的力量。

不怕她不妥协,不怕她不想起自知之明这回事,离开。

背后顶着背包,不好受,但向来温顺好欺的人好像无所谓。向来看不见疾苦的时承景也不会有这份心来识别、照顾、体谅。

施乐雅平静下来,平静了就有了思考,有了问题。她发问:“为什么,一定,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