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又想起阿爹那时的话来,当了兵,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不对,一点都不对。
她从未有过如此刻般将性命紧紧攥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不会?失在枕边人的算计中,不会?丢在未谋面的权贵上,不会?被流言蜚语逼迫着,不会?被世俗偏见?驱赶着,在这儿,她的每一次心?跳都是鲜活而炽烈的。
她会?死,死在她握不动刀的那刻。
但只要还握着刀,她的命就没人能够取走。
“大邺的皇帝卖了我?们?,我?们?就不向朝廷讨封了。”楚火落忽然想通了许多,开口道,“哪有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道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皇帝看不上我?们?,那就换一个?看得?上我?们?的当皇帝。”
柳玉兰被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辞震了一下,讷讷道:“你的意思是?”
“我?们?,反吧!”
*
时值上巳节,最宜郊游踏青,想来其余地方定是有漫天的纸鸢翩跹,写着诗句的新叶随水流去,文人墨客登高?作赋,河畔立着窈窕佳人,唯独不似南沛,个?个?门窗紧闭,寂得?如同一座空城。
今夜无月,整片夜幕笼罩着,伸手不见?五指,只城上的一根根火把仍亮着,在深沉的黑色中飘来荡去。
城门撑开一条细小的缝,从里头探出来一人一马,消匿在浓重的夜色里,而后,现于某处戒备森严的营帐。
“你们?这最大的官是谁?校尉?将军?”
回应她的是重重兵刃,只肖一声令下,她就会?被戳成筛子。
马上的人却无半分惧意,轻嗤一声,解了披风,将随身的长刀丢在地上。
“去替我?传令,清岭寨柳玉兰前来拜会?。”
066 求援
军营向来是那些男子驰骋的地方, 柳玉兰还是第?一次有幸入内参观,虽然脖颈上架着两把刀,不太方便转头就是。
许是她上回生擒校尉的战绩太过卓越,这些兵卒上了一百二十个?心, 面对她这么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竟还前前后后围了八个?士兵, 押着她步入中央最大的营帐。
为首坐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生了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她,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那些利刃才纷纷入鞘。
面前站着的姑娘虽是一身素色衣裙, 但偏偏生了敷顶好的相?貌, 明眸皓齿, 雪肤t?花貌, 便是面上有几分憔悴, 也只衬出几分病西施的意味,若非一早知晓她是山匪, 只怕他也要被哄骗过去。
“听过你的威名, 今日一见, 传言不假, 确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 难怪连粮草都能骗了去。”
明夸暗讽, 柳玉兰在心底轻嗤一声,面上却?不显, 牵出个?得体的笑?,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贸然上门, 还请这位将军见谅,莫要计较。”
那人淡淡地挪开目光,显然不吃这套,低头翻看?着桌案上的军报,一副大忙人的样子,态度轻慢,“说事。”
柳玉兰正要开口,那人忽而又?补充一句,“若是和栾奉有关的,就闭上嘴,我?不可能同意的。”
她被噎了一口,只觉得面前这人也不像面上那么正经,用脚想也该知道,世间哪有女子会纵马一天一夜赶来,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来求人首肯一桩婚事?便是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上这样写了,她都要觉得蠢得倒胃口,更?何况是她本人呢?
“将军放心,与?他无?关。”
那人翻页的手一顿,眸中略划过一丝诧异,凝眸望过来。
“将军可对南沛有意?”柳玉兰小心地瞧着他的神色,尽量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来,“将军志在嘉水,若能入南沛县驻扎,自?然比这荒郊野岭好过百倍。”
她拱手俯身,“我?清岭寨上下,愿尽数归顺于将军的溧阳军,并将南沛县拱手相?让。”
“这般优渥的条件,倒真像是天上掉馅饼。”军报被合拢搁置在一旁,他似笑?非笑?地开口,“几位莫不是想故技重施,再窃第?二回军粮吧?”
“真把我?当?那两个?白痴戏耍不成?”
声音忽而震怒,带着浓重的杀意而来,那张乌木桌案肉眼可见被砸出了几道裂痕,柳玉兰眼瞳一缩,心头微颤,眼前人与?那可随意哄骗的栾奉毫无?一点相?似,是真正的从战场里拼杀出的人屠。
她不由?得萌生出点胆怯,可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她退步的余地不成?
她与?溧阳军的过节大着呢,半数军粮被夺,还险些死了个?校尉,便是被抓去当?场杀了祭旗也无?甚奇怪,就算这些人吃斋念佛、不欲杀生,侥幸放了她出去,可南沛县孤立无?援,不日就要被狄戎的铁蹄踏破。寨里的兄弟姐妹死绝了,楚火落和蔺师仪也没了,她一个?人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退不得,不仅不能退,还非得带着溧阳军一起围攻狄戎不可。
“将军明鉴,先前诸事只是一点误会,为表投效的诚意,我?们愿将粮草尽数奉还。”柳玉兰声音微颤,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心一横,继续许诺,“若将军仍不满意,可杀了我?,也算为栾校尉讨回个?公道!”
那人定定地看?着她,眉头舒展,仰脸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尤显得突兀 ,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地收了声,眸光中带了点欣赏的意味。
“好胆色!倒是我?先前走了眼。”他赞道,全然无?了先前的轻慢之色,“你在寨中任什么职务?”
柳玉兰微微松了口气,“承蒙大家抬举,得了个?三当?家的虚名。”
那人点点头,若有所思,“楚屠子凶名在外,二当?家射术比我?那个?侄儿还更?胜一筹,你排第?三,也不算屈就了。”
“你们尚是代岭山的一窝野匪时,便胆子大得很,打个?旗号清乱平叛,领头的敢亲自?卧进来做探子,一看?就所谋甚大,如今倒是转了性子了,来我?这寻靠山。”
柳玉兰坦诚道:“狄戎攻城,南沛守军加上我?们整个?寨子也不过八百人,坚守十日,已尤为艰难,还请将军即可派兵,解南沛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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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事么,我?知道。”他慢悠悠地开口,“只是,派兵?我?凭什么派兵?”
“你许来的那些好处也就是乍一听唬人,实则鸡肋得很,收编你们一帮子乌合之众,还得时刻提防你们生事,粮草么,定然已被下了肚,你便是空口白牙一说,也变不出来。至于最大头的南沛县,要我?派兵去取,与?我?直接打下来何异?”
柳玉兰恨恨地咬牙,只怪自?己笨嘴拙舌,没能将人唬上勾,“南沛县将军总归是要打的,现在打尚有我?们里应外合,待那狄戎的蛮子占了城,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有几分道理。”那人应和着,屁股却?紧贴着椅面,半点没有要挪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