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一抹亮光, 却非是破晓, 而是烽烟。

楚火落俯身从尸体上取出令牌, 望了眼早已气绝的岑学义,垂下眼眸, “叫人来收尸吧。”

*

旌旗猎猎, 战鼓雷鸣,如此声势浩大, 却不是他们?这边,而是来进犯的狄戎。

平日里至多与山匪对阵的守军何?曾见?过此等阵仗,记得?点起烽火已是万幸,人头攒动,在城头上乱成一堆蚁群。

“怎么办?打过来了!”

“县令大人呢?那边人t?这么多,咱们?怎么打得?过?”

“县令不会?自己跑了,留我?们?在这送死吧?”

偏此刻城内又响起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乌泱泱的匪寇,尽是手持刀兵,惊起漫天烟尘,陡然间腹背受敌,城上守军绝望地愣在原地,却见?为首那人跨着高?头大马,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

烽烟燃得?正?盛,火光将那小东西照得?熠熠生辉是鱼符。

“县令已死,现在都听我?楚火落的,抗狄戎,守南沛,不死不休!”

*

战争是什?么样的?

说书人口中的战场,永远浩大、热烈,是披甲的将军执剑一呼,鼓槌在鼓面狂舞,敌军便如枯朽的草木,仍他们?随意劈砍,而后将艳艳的旌旗竖在正?中,至此,便可高?呼一声,此战大捷。

大讲特讲一番,将军的英姿飒爽、举世无双,凯旋时百姓夹道迎,满楼红袖招,好似上了战场,便能觅得?封侯,末了,才会?拍着抚尺感慨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楚火落将这般传奇的将军故事听了不下百遍,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她若是与将军同披甲的一个?,是否可同沐那无上荣光?

可直至今日,她真的上阵了,才知晓,一切远没有那么简单。

战场啊,管不了黑夜与白昼,只有浓重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大把大把的灰麸洒下,借着风迷乱敌军的眼睛,而后,弯弓射箭,麻木地重复着,射空箭篓的最后一支,此刻便能去翻翻同伴的尸体了,瞧瞧他们?可还有未用完的羽箭,又或是,将扎穿尸体的箭拔出来,射向取他们?性命的人。

待最后实在无箭可用了,便不拘是什?么东西了,河底捞上来的石块,檐上掉下来的瓦砾,又或是昨日还与你把盏共饮的同僚,都只管往下砸去,阻拦敌军前进的脚步,只肖片刻也好。

此战熬至天光大亮,敌军才暂且退却,只是人人心?中都紧绷着一根弦,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卷土重来,明日?今夜?还是下一个?时辰?

楚火落有些拎不动刀了,瘫软地靠着城墙坐下,浑身黏腻得?难受 ,不记得?总共是沾了多少人的血,只是累得?手指都懒得?动弹。

城下侯正?初已带着人熬好了粥,萦绕在鼻尖是馥郁的米香,更勾得?人饥肠辘辘,她却不太想吃,甚至有些恶心?。

只是一夜,便这般难熬了,她恍惚地想起蔺师仪来,他一口气打了半年的仗,日夜如此,是怎么撑下来的?她还记得?,那是个?娇贵人,怕疼得?很?,难不成白日威风凛凛的打仗,夜里躲在被子偷哭?

她不由得?扬了下唇角,却不慎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却望向还未熄灭的烽火。

是了,烽烟燃得?太急,她还没有空去想想,之后该当如何?,毕竟守下了南沛,也讨不来封赏,甚至于那个?不把人当人的狗皇帝,她也不是很?想效忠。

“大当家,喝些水吧。”

她有些麻木地看过来,是阿蒺。

阿蒺正?端了一碗温水喂到她唇边,只需微微低眉,便有甘甜的水流入喉间,她一口气喝了整碗,这才觉得?干得?快要冒火的喉咙好受了些,只是开口仍带着些哑意,“放了饴糖?”

阿蒺点点头,又递给她一个?温热的蒸饼,“嗯,二?当家给我?的,说你喜欢喝甜的。”

她慢吞吞地嚼着蒸饼,思绪又开始飘忽,都什?么时候了,那人却还惦记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她又忍不住多想些,他在那边的城门如何?了?依着他的身手,应当不至于负伤吧?但打起仗来,刀剑无眼,也难说。

她想问问阿蒺那边的情况如何?。

只是城上号角又响,剩下的小半个?蒸饼一起塞进嘴里,囫囵咽下,拎着刀再?踏上去。

“准备迎敌!”

*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楚火落猛然惊醒,提刀便要劈砍上去,所幸尚余一分清明,认出面前人来,又无力地向后靠着,半阖着眼眸,“伤亡如何??”

“死者七十六人,重伤四十二?人,轻伤二?百三十人。”

柳玉兰用湿帕子为她擦了把脸,再?低眉将那双满是血污的手擦净,小的划伤便有十多道,虎口处已被震裂了,来不及结痂,就只能反复往外渗血。把药粉均匀地撒上去,再?用白色的纱布仔细缠好。

柳玉兰原是没做过这种活计的,只是守了这七八天的城,手艺竟也练得?纯熟,与医馆的那些药童包扎得?别?无二?致。

她微微动了下手指,不太灵活,但也还行,不妨碍拿刀。

“我?们?要守多久?”柳玉兰垂头将东西收起来,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只一瓶通用的止血药和?大团的纱布而已。

“不知道,”楚火落坐起来了些,让自己能更舒服地靠在墙上,“同十一哥学兵法?时曾听过些,一年半年都有可能,端看我?们?能撑多久了。”

柳玉兰抱着东西坐在她身边,肩并着肩,也不在乎脏不脏了,总归二?人身上都是血污,混来混去也没有办法?比现在更差了。

“药不够了,粮草也不太够,”柳玉兰苦涩地弯了弯唇角,“我?与老侯算了一下,至多再?够撑三天的。”

身边人并未说话,柳玉兰便轻轻靠着她的脑袋,继续说了下去,“打仗可真难啊!我?还以为,会?像我?们?原先攻下寨子那么简单不瞒你说,我?原先还烦呢,我?们?的庆功宴要在哪摆,应当摆多少桌,桌上置办些什?么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次抢来的东西里,还留了块上好的绸布,我?都已经裁好了,等再?添些绣花,制成成衣,你在宴席上一穿,不比县令老爷还要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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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火落牵了牵唇角,“就在县衙前那条长街上摆宴,有什?么上什?么,衣裳也别?忘了,等打完了,这南沛就是我?们?的地盘,手底下管着七八百号人,我?便是这的新县令了。”

柳玉兰愣了下,定定地看着她,忽而低低地笑起来,只那双眸子,比任何?一刻都要认真,“对,你要当上新的县令,然后……”

“然后,当第一位女将军,第一位女侯爷!”

楚火落接着说下去,眸光往外望,外头是横尸遍野的废墟,是死局,也是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