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他呆愣了一瞬间, 怔怔地出声,突然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将她放平,俯身给她渡气。

方才还同他说笑的人,眼下却躺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连与他贴在一块儿的唇瓣都是?冰冰凉凉的,许是?被井水浸的,许是?失血过多?虚弱的,许是?……他不愿去想最差的那种可能,只是?一遍遍,把温热的气息渡过去,为她驱散那点寒意。

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水珠从?他的发?尾落在她的鬓间,他却没工夫顾及此刻有多?狼狈,她眉心轻动,似是?要醒,庚夙心头一喜,却见她忽然偏过头,呕出被呛进的水,而后紧随而来,是?一滩艳色的血。

“玉娘?你、你再?撑一会儿,马车上有伤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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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夙正欲起身,衣袖却被死死地攥住,他低眉看?去,地上那个虚弱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浑然不顾腰间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唇瓣几?度开合,他凑得极近,才终于听清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我立功了……”

“你要、要给我封官……大官……”

*

尚是?夤夜,街头巷尾都被墨一样的浓黑笼罩着,活像是?整个幽云都被人用麻袋给收拢起来,袋口上被紧紧地缠上几?圈,剩下丁点儿缝隙,露进来些许光亮,正凑齐头顶的一轮月亮与三四星子。

“邦”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宵禁未解,四野便只该有打更人一慢三快的号子,与打折扣哈欠的口令,偏不知?从?哪冒出辆马车,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的地面,一路飞驰,却在兵丁拦道时,亮出一块符牌。

“耽搁了要务,你们?可担待得起?”

驾车人长鞭一甩,在石板上留下一道清晰的鞭痕,只要他想,这鞭痕还可以留在拦路的任意一人身上,不过领着些微薄的薪水度日,谁又愿硬着头皮去触这霉头?

士卒连忙拱手退开,将城门拉开了一道口子,把这不好惹的贵人送走。

只是?这头送走,打更人口令才换了个新的,正把来时路倒回去重走,却猛地冲来一队兵甲,接连的火把,把深沉的夜幕提前烧亮。

“今夜可有人出城?”

*

于官道走太过招摇,且柳玉兰的伤势也再?禁不起颠簸,索性寻了处破庙落脚。

荒郊野外,无处寻医,便是?马车里各种伤药齐全,可耐不住受伤的是?三人中唯一懂医术的,那就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上。

庚夙在庙门外守着,曲曼荷则是?用剪子将患处周围的衣料小心剪开,望见那道狰狞的伤口时,不由得心上发?颤,那是?一道寸余的伤口,因浸了水的缘故,边缘处有些肿胀得泛白,虽在初受伤时,柳玉兰便自行做了些简单处理,但也不过杯水车薪。

“先清理伤口,然后撒药粉,再?包扎,能行么??”曲曼荷用蘸了热水的巾帕小心地擦去边上的污垢,正要去取药瓶,却见那人毫无血色的脸朝她轻摇了下。

“伤口太深了,那样没用,”柳玉兰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用针,缝起来。”

曲曼荷手上一顿,“我、我没做过,万一……要不还是?再?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大夫吧!”

“很简单的,就像,绣花一样。 ”

饶是?曲曼荷在布匹上穿针引线千万次,可在人的皮肉上刺绣,委实是?第一回,将针在火堆上炙烤,穿上桑白皮线,可弗一扎进肉里,就见殷红的血珠往外冒,她那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顷刻间便崩塌了,慌忙地把针拔出来,“柳姐姐,我……”

“别怕,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留着命,当大官,要是?,现在死了,我岂不是?白来了这一趟?”柳玉兰握住她发?颤的手,安慰道,“刀子都没能要了我的命,还能死在这几?个针眼上不成??”

曲曼荷闭上眼睛,深呼吸,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又不是?往人身上捅刀子,她的手再?笨,至多?多?几?个芝麻大的孔,再?撒些伤药,三两日便能好,但她要是?怕了,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没在自己?面前。

她睁开眼,捻起针,刺下去。

半个时辰后,曲曼荷浑身冷汗地推开门,对上外头人殷切的目光,长舒了一口气,“应当,是?没事了,血止住了。”

庚夙往里头匆匆扫过一眼,克制住进门的冲动,转而安排起接下来的行事,“她的伤重,没法?儿赶路,得回去报信,叫人过来接应。”

“去常宜吗?我认得路,现在就能出发?。”

“不行,”庚夙摇摇头,“我们?来时便是?走的常宜,幽云那头定会对去常宜的路严防死守,你闯不过去。”

“改道,去樊川。”

曲曼荷惊愕地抬头,“那不是?狄戎的地盘吗?”

“现在是?,但你到时就不一定是?了,”庚夙眸色微沉,“赌一把,半月内,我们?的人能将樊川打下来。”

*

远处的天尚只露出一线光,预警的号角声已响彻四野,在那半黑半白的晦暗间,羊角狼头的怪物亮出利爪獠牙,于风中猎猎。

传信的斥候策马四处奔走,挥着小旗高声呼喊:“狄戎突袭!狄戎突袭!”

楚火落一早便披了甲胄,领着五百骑已经就位。与乌日图小打小闹了许久,总算逼得他耐不住性子出兵。

司鸿朗带着大部队与其正面交锋,司光霁则是?领着一小队人直奔着夺旗而去,随着天光大亮,双方交战情形尽皆入她眼。

接连不断的破空声响起,而后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刀与剑相撞,戈与戟同鸣,马蹄践踏着,士卒奔逐着,皮肉被刺穿,筋骨被斩断,马的嘶叫与人的哀嚎交杂在一起,无有退路,若要求生,唯有先送对方去死。

前锋部队的阵型已经不再?明晰,血与汗模糊了眼前的视野,任一个士卒,不过是?握紧手中的武器,不顾一切地往前劈砍。

楚火落握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现在不是?上场的最佳时机,还需再?等。

日头一直从?山尖踱步到天的正中,于一片湛蓝中俯瞰灰黄的尘烟,正当此时,那羊角狼头的怪物被一刀砍断,再?没了张牙舞爪的气势,狼狈地跌下去,与无数具温热或僵硬的尸体枕在一处。

额上汗珠倏忽坠落,楚火落高举起长刀,朗声道:“狄戎旗毁,与我侧翼突袭!”

司光霁既已立下夺旗之功,那她,便去斩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