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子的后手?”郡守挑眉问道, 两手交叠在?身前, 气定神闲,“我确实不会武, 取我的性命简单, 但是”

“我死了?, 一切也不会变。”

“t?我也不打算杀你, ”婢女只?将匕首又压得近了?些, “你想带着全郡百姓与狄戎同归于尽, 想法倒是不错,但你可曾问过郡内的百姓愿不愿意??”

郡守眸色微沉, 将先前的轻蔑收敛些许, 仔细地打量起面前人,一个平平无奇的、甚至破了?相的女子, 与万千黔首无异,又或者说,本就属万千黔首之一,是以,她开口不问朝堂,只?问百姓。

“你说,皇帝视百姓为蝼蚁,不顾惜他?们的生死,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拍头一想,甚至连他?们的死法都决定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体面地死,远胜过苟延残喘地活。”

楚火落定定地望着他?,忽而轻笑一声,带了?几分嘲意?,“饱受病痛折磨、浑身溃烂地死去,这?也算是体面?怕不是只?全了?你一个人的体面吧!”

她不禁回想起这?几日看见的嘉水,处处都是鲜活的人,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的人,在?小摊前大快朵颐的人,在?酒楼里推杯换盏的人,每个人都在?为一个很近、又很远的明天而努力地活着,脸上?的笑容正值灿烂,却要将他?们变成?冰冷的、腐臭的尸体。

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却擅自?做主他?们的命运,同样是刽子手,不过是在?行刑前将酒换成?了?佛经,落刀时吟诵两句,便?觉自?己是无上?慈悲了?。

“你若真?的厌极了?狄戎,爱极了?嘉水,为何不招兵买马,让城中百姓执起兵刃,亲自?抵御外侮?”楚火落不懂什么家国大义,甚至连律例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是清晰地记得,自?己曾一次又一次被旁人决定着命运,她尚且苟活着,都觉得那滋味不好受得很,何况是这?儿的百姓,蒙头睡过一觉便?平白丢了?性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郡守难得地沉默了?下,轻叹了?一口气,“贪生怕死才是人性,比起拼死抵抗,他?们更愿意?低下身摇尾乞怜,安慰自?己不是最倒霉的那个,而后任由亲邻一个个死去,待到屠刀悬在?自?己头上?时,才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愿反抗?”

“你知道屠城是怎么屠么?”他?面上?浮现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声音悲痛,“蛮子提着刀见人就砍?不,那般不留余地,势必会激得不顾一切地挣扎,所以,他?们的手段会温和些,甚至于,并不会直接下屠城令。”

“他?们会摆出一副为钱财而来的模样,好似你交了?钱,便?能买命。”

“第一日,他?们会挨家挨户地索要钱财,要的可能不多,一个兵卒一吊钱,咬咬牙给了?,这?日子便?过去了?,所有人都会给的。”

“第二?日,又有人上?门?,依然是索要钱财,只?是来人换了?一批,你的买命钱便?得再交一批,这?时,就有些家贫的拿不出钱了?,只?好拿家当、拿米粮充数。”

“第三日,”郡守顿了?下,用尽量平和的语调讲述着,“新的士卒叩门?了?,但家中已没有任何拿得出的东西了?,得不到财的士卒怒而杀人,而邻里只?会将钱罐里的钱反清点,想着再熬几日,便?过去了?。”

“第四日、第五日,死的人越来越多,能要到的钱越来越少?,来勒索的士卒间便?互相争抢了?起来,一家家抢干净,生怕去得晚了?,便?抢不到钱了?。”

“第六日、第七日,平民便?死得差不多了?,而后刀剑对准一直用钱买命的富户们,这?时再想抵抗已来不及了?。”

“杀光一个郡,也不过十日,”郡守正对上?她的目光,“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些,把仇人一起带到地下,不至于死不瞑目。”

听起来,确实很像那么回事?,可,人是一生下来便?有气节、风骨的吗?

儒生读了?书,通晓大义,便?觉得目不识丁的黔首短视自?利,懦弱贪生,可从?来也没有人教导过黔首,每日除了?桌上?果腹的米粮还需在?意?什么,临到头来却给他?们扣上?这?么一顶帽子,这?何尝不是一种高高在?上??

“你责怪一群手无寸铁的人不会挥刃,却不去想,他?们为何没有兵刃。”

楚火落反手把人制住,将他?挟为人质,朝庚夙使了?个眼?色,“我们走。”

*

郡守府内的守卫较之外面要松懈许多,许是人手不足之故,于阴影处等那队巡逻的护卫过去,三人便?闪身出来,奔着后门?而去。

途径园内的竹林,楚火落吹了?声口哨,不肖几息,林内小心地探出来一个佝偻的身影,目光逡巡一番,瞧见他?们时,眸光一亮,回身从?林子里牵出来两匹高头大马。

“你这?女娃还真?能干啊!乖乖,郡守这?么大的官,说抓就抓来了?。”

楚火落随意?地点了?下头,眼?下显然不是闲聊之时,带着人质翻身上?马,两腿一夹,往前冲刺而去。

“郡守在?此,开门?退让!”

夜幕中摇晃的火光倏忽往一处聚集,将他?们围在?正中,燃烧的焰火把箭矢、长刀映衬出森冷的色泽。楚火落握着刀柄的手不由得紧了?些,刀刃在?人质喉间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厉声喝道:“让行!”

守卫犹豫着面面相觑,又望向受制于人的郡守,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一声清浅的叹息,“让开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纵马一路奔逐,背后是更多的、紧追不舍的马蹄声,或有刀刃出鞘,或有弓弦紧绷的声音参杂其间,还不等她回身抵挡,先响起的是箭矢的破空声,却不是朝他?们而来,而是向着后头的追兵。

楚火落下意?识抬眸看去,望见高楼月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墨色的衣融于深沉的夜色,唯有箭簇上?闪现出一点寒芒。分明看不清面容,可她却能想象出他?此时会是什么神情,大抵拧着眉,沉着脸,目光凌厉地瞄准目标,一副见谁杀谁的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要是一会儿离了?人,他?大约就要将陪伴他?的弓随手扔了?,朝她抱怨弓沉难拿,弦硬硌手,毕竟他?是个娇贵人,一点疼都受不得。

明明该是仓皇逃命的时刻,她却满脑子都在?想:他?可真?好……

离开郡城十余里,总算将追兵甩脱,只?是用来逃命的快马已经瘫软在?地上?,已经不行了?。

一行人歪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也顾不得灰黄的尘土是否趁此机会爬了?满身,唯有郡守半点儿没有紧张,靠着树干,仰头望着天边聚散的云朵,忽而有转过头,盯着中途混进逃亡那个队伍的黑衣人。

“蔺将军?”

“……现在?是白身。”

于是郡守又将头扭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有这?般大将替你领兵,难怪你敢竖反旗。”

被点到的庚夙分外冤屈,苦着脸道:“我倒是想让他?跟着我啊,那他?又不肯,我总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吧?”

“毕竟曾蒙皇恩,我不会带兵叛乱的,”蔺师仪冷淡地回答,眸光微闪,“但,抗外敌、杀狄戎,自?是义不容辞。”

郡守长叹一口气,语气中不免有些酸涩,“为何我治下就没有这?般骁勇善战之人,不然,我也能有几分底气铤而走险。”

楚火落瞥过去一眼?,把凌乱到不成?样子的发髻拆了?,用细布条随意?地缠在?一起,“如你这?般治下,下辈子都熬不出一个猛将来。”

“你!”

郡守怒目瞪过去,却见那人面色不变,声音清冷,“你觉得我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胆大妄为、乖张恣意?的恶徒,浑身的匪气!”郡守忿忿道。

原是贬斥,偏楚火落却赞同地点点头,对此颇为受用,“我当了?一段时间的山匪头子,现在?在?军中做一个什长,待嘉水的事?了?,我也算立了?功,能再往上?提些,当个屯长或军侯。”

“若一切顺利,我跟着大军打几场胜仗,便?能当个级别最低的别将了?。”

郡守有些莫名,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升官的规划来,只?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那要我提前恭贺一声吗?未来的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