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冰冷凸起的大眼眨也不眨，从两侧盯着他。

【我听不懂。】江眠改用人鱼语，【冰层是你们弄出来的？】

可惜，鱼头人也听不懂他的话。两头野兽在海水中沉浮，江眠无从分辨它们的表情，只知道下一秒，鱼人再度提起石叉，力道凶猛，意图直接贯穿他的腹部。

【滚！】

江眠竖起眉毛，次声波疾速扩散，他并未留情，伴随着爆开的内脏，海水中登时弥散出两团墨绿色的浓重血迹，简直臭不可闻。

江眠迅捷控水，他知道，这种气味刺鼻的遗留物，一定是为了在死前呼唤它们的同伴而进化出的功能。然而，他到底尚未成年，重新拥抱自身血脉的时间也太短太浅，鱼头人的信息素还是泄露出去，污染了附近的水域。

既然控不住，那就立即撤退，他当机立断地撤手，向冰层上方飞窜。

海波振出细微波动，他再偏头、侧身，两支石矛顺着他的鼻梁和后背呼啸而过，带起的水流尖利无比，宛如刀割。

【再挑衅，当心我大开杀戒！】江眠厉声警告，【别逼我抽你们。】

次声波是无差别攻击的大杀器，一旦成规模放射，海底的生物无论大小、多寡，统统会遭到灭绝性的打击。无论如何，人鱼不会对自己的眷属如此残忍。

海沟深处，数不尽的红点连片睁开，犹如一副最诡异，也最令人反胃的星图，朝江眠闪闪烁烁，粗略估计，不下几十万之数。

江眠：“……”

行吧，这下是不开也得开了。

次声波嗡嗡无声地席卷海域，巨大的共振煮沸了海水，也爆开了无数前仆后继来送死的鱼头怪胎。海底剧烈摇晃，到处是膨开的墨绿色污渍，然而鱼头人似乎是杀不尽、死不完的，从海沟底下一浪浪地往外喷涌。

再这样下去，江眠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这些畸物的血里更带着毒素，他必须得想个办法。

要怎么做？身为人鱼，却在自己的主场落了下风，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杀气凛冽的怒吼。

江眠与鱼人身处的海域，已然成为了绞肉机般的屠宰地，但下一个瞬间，巨大的海兽如流星般突入战场！它的复眼密麻闪烁，仿佛镶嵌在头顶的冠冕，放眼一望，竟有种可怖的尊荣。只是此刻，那“冠冕”不知被谁给打爆了，深黑色的血液如泉喷涌，就跟顶了一脑门子坏水管似的。

海兽背上的黑鳞人鱼弓起腰腹，猛然攥紧它鳃边的触须，就如拽着烈马的缰绳。他调转方向，将其重重撞向鱼头人窝藏的海沟，仿佛毁灭一切的飓风，海兽哀鸣着轰碎了岩壁礁石，同时砸塌了鱼人密密麻麻的卵床。

江眠彻底呆住了。

“拉珀斯……？”他小声的，犹豫着问，只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者不小心吸入了鱼人的毒血。

人鱼冲击的高速，要和子弹差不多快了，转瞬间，巨型人鱼已扑到江眠身前，一把掐断了他脖子上的吊坠，恶狠狠地扯下来揉碎了。

江眠啊哦一声，心道不妙。

那就是他研制出来，能够屏蔽人鱼生物雷达的小装置。原本是用鱼线栓了挂在脖子上，没想到拉珀斯的眼睛尖，直觉更是敏锐，一下就反应过来症结在哪了。

拉珀斯歇斯底里地咆哮：【我要气死了！】

如果人鱼也会中风，那他此刻真的要口鼻歪斜，一头栽过去才好。

终于找回了偷跑的伴侣，人鱼这时才觉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的心跳不再激烈失衡，血液也不再沸腾，睑膜上影响视线的血斑亦渐渐消褪。拉珀斯浑身发抖，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一口生吞了面前的江眠。

江眠等他冷静了，怯怯地去抓他的手，拉珀斯的双手还在不住抽搐，十指的指爪尖锐，遂恨恨地避开了，不让他碰。

江眠心虚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抽签，游了三天三夜。】纵然气得头脑发晕，听见他提问，拉珀斯还是下意识开口回答。

江眠又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肘鳍，又被躲过，再拉他的鱼尾巴，仍然捞了个空。

江眠无奈，心想这么生气，摸也不让摸，抱也不让抱，那我离你远点？

刚有往后退的打算，拉珀斯一下掐着他的腰，手劲大到控制不住。

【不要想离开我的视线，】雄性人鱼嘶声道，【从这一刻起，你永远别想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第243章 番外（九）

人鱼王嗣脸色铁青，竟半点不许江眠反驳，把人牢牢地嵌在怀里，就要将他带走。

“你要带我去哪？”情急之下，江眠改说母语，“现在我没法儿离开……”

“信物，”拉珀斯仍不容置喙地锁着他，“我给你。你，跟我回家。”

他张开一只手，海兽的巨硕颅骨顿时被硬化的海水挤压得爆开，犹如轮转绽放的花蕾，墨绿粘腻的血肉一层层褪去，骨骼被一块块剥离，最终露出深埋其中的一小块结晶体。

相比海兽的庞大身形，那晶体简直袖珍得可怜。只是它一露出来，底下幸存的鱼头人即刻陷入疯狂，犹如被强大的外力介入增幅，海沟深处，全是尖锐短促的厉鸣，激得海水跳跃不休。

瞥见鱼人倾巢而出，想要抢夺那块结晶体，拉珀斯满眼戾气，嘶声吐出两个音节。

【放肆。】

海水诡异地静止了。

犹如一大块凝固的玻璃，微生物、鱼鳞的碎屑以及丝雾般飘扬的血液组织，全然停滞在原处，刹那间的寂静，永恒得就像是坟场。

一秒钟后，刺耳的冰裂之声连环喷发！恍若古老的神罚，无数鱼人的身躯瞬间形成了不规则的崩裂，就像破碎镜面中的倒影。还在孵化的卵床，则像成片爆破的灯泡，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海沟最底部来回凄厉地飘荡。

拉珀斯抓起结晶体，塞进江眠手中，再不管剩下的死活，马上就一甩鱼尾，朝着来的方向飞跃，海水也迫发出音爆之声。

“不行，放我下来，拉珀斯！”江眠不住挣扎，“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见拉珀斯仍不理会，江眠改换语言，厉声道：【你再不放我下来，我真生气了！】

人鱼已经窜出数海里，听闻这句话，身体顿时一僵。

【你、你吼我？】拉珀斯不可置信地道，【为了才认识的陌生人，毛毛，你这么凶地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