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前半句时,公主伸出手指,点了点禾衣,可说最后一句时,却是点着李齐光说的。

凉亭中静寂一片,没有人打断她的话,禾衣震惊于公主这样理所当然的揣测,李齐光同样也是。

赵霁云微微蹙了眉,没有吭声,只是又调转了视线,落在禾衣脸上,眼睫微颤。

公主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说,她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李齐光,对他说道:“你瞧瞧你身上有哪一点比得上五郎,比他矮,比他丑,身子这样单薄,穿的衣服这样廉价,你被和离是你太平庸无奇,怎么会是五郎的错?但凡女郎不是眼瞎的,自然会是爱他而不是爱你的,你怎么能怪五郎?怎么能对他这样怒气冲冲颐指气使?你该怪你自己才是!”

这一番话对李齐光来说简直闻所未闻,让他惊愕于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样!”禾衣柔婉的声音忽然冲破了此时的静寂,她抬起头来,呼吸急促,她蹙眉克制着说:“爱一个人会包容他的一切,旁人再好,对她而言也不过是过路人。”

不过是路人,赵霁云应当是路人,他只是路人。

公主听不太懂禾衣的话,但李齐光听懂了,一颗高悬的心又重重落了下来。

赵霁云也听懂了,他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看着禾衣轻轻笑了一下,是了,她心里只有李齐光,怎会爱赵霁云。

不甘心,凭什么?

李齐光算什么东西。

他不该让他活着,他错了,错得离谱,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如今的勾勾连连纠缠不休。

公主凭着自己的理解再次开了口,她笑了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所以你后悔了?你后悔和离了?你真是个奇怪的女郎,慕恋过五郎竟然还会看得上这平庸的男子。不过刚刚看你们亲昵得好像要吻上来的样子,应该已经和好了吧?那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怨怪五郎啊?都是友人,该是大度些,何况本就不怪五郎什么,是你自己禁不住诱惑而已。”

她说这话时,心情显然轻松,甚至做出大度的样子,“我不会怪你迷恋过五郎的,五郎这般如皎月的郎君,被众多女郎迷恋太正常了,但现在他是我的。”

禾衣忍不住纠正公主的话,她轻声:“我从来没有迷恋过赵公子,公主请放心……”

“砰!”一声突兀的碎裂声打断了她的话,禾衣下意识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却是看到赵霁云被瓷片割碎了的掌心,茶杯的碎片混着茶水和血液往下掉。

赵霁云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禾衣,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嘴角一直噙着笑。

公主一惊,抓住他的手,“五郎!”

禾衣垂下眼睫,趁机便起身,轻声道:“今日多谢公主教诲,赵公子的伤需要及时处理,民女便不打扰了。”

赵霁云抬手捉住了禾衣袖子。

第142章 “所以不是交易,是陷阱……”

禾衣下意识便甩开了他的手去看公主,公主脸上傲慢的笑容立刻变得有些疑虑,看看禾衣,又看看赵霁云。

“五郎?这是什么意思?”

赵霁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甩开的手,静了静,再抬起脸时,忽笑了笑,“抱歉,失礼了。”

他没有解释什么,转头看向公主,起身,“公主可还要逛景?”

公主已经面露不悦了,深深觉得事情或许不似自己猜测的,可不愿在两个平民面前多说失仪,狠狠剐了一眼赵霁云,骄横无比地转头就走,走了几步便拿下腰间马鞭指着赵霁云:“赵五郎,你最好解释一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禾衣垂头福礼,在公主转身后,也转身就走,李齐光自然跟着一道走。

离开时,禾衣察觉到背后一直灼灼的视线一直粘着,只当看不见,一路往后山去,闷声不语。

直到走到一处僻静人少的地方,她才是平复了心情,将方才公主那番话丢之脑后,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李齐光,本想开口,她余光看到跟着过来的青川,也没在意,只声音轻柔:“二郎,你今日寻我,是要说什么?”

李齐光低头看着禾衣,她灵秀温婉的脸此刻还有些苍白,他看得很仔细,目光轻柔疼惜,想起方才公主说的话,无论他再告诫自己事实不是那般,可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又想到她有孕一事,一腔热血到此时又谨慎了些,先是低声问她:“禾娘,你如今对赵霁云是如何想法?”

禾衣怔了一下,忽然有些难堪,她与李齐光才和离几个月,如今他以为她怀了赵霁云孩子,自然心里以为她移情别恋了。

因着不想李齐光担忧自己处境,她不好直言自己对赵霁云无甚男女情意,声音很低地委婉说道:“你也看到了,公主和赵霁云才该是在一起的。”

不仅是他们身份地位匹配,就连他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刚才公主那些揣测,何尝不是赵霁云这样的郎君心里所想的呢?

李齐光沉默了一会儿,却想问个究竟,听她说个明白:“不论公主如何,你对他呢?”

禾衣攥紧了衣袖,只好道:“他平日待我还算不错。”说到这,顿了顿,“他……”后面的话却还是难以启齿。

李齐光见她如此,以为她是面对他羞于说出对赵霁云的情意,又沉默了会儿,可这一回却不似上一回了,他是决心要告诉她真相的,“上一回我本以为赵霁云要娶你,有些话便忍了下来,想装糊涂当不知,可我知道赵霁云与公主定了亲不能娶你后,却再不能装糊涂了,你也不能被蒙在鼓里。”

青川就站在不远处,听到李齐光的话,心砰砰跳。

禾衣仰头看着李齐光,目露疑惑。

李齐光声音很轻:“窦山不是徐州城龙鳞卫千户,赵霁云才是。”

禾衣乍然一听,眼底的疑惑变成茫然,她屏住呼吸:“什么?”

李齐光便低声重复了一遍:“禾衣,赵霁云徐州城龙鳞卫千户。”

禾衣这回听清楚了,脑中嗡然作响,浑身僵麻,许久缓不过劲来,她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李齐光身上,手按在心口处,紧紧攥住了衣襟。

龙鳞卫……赵霁云……徐州城……八仙过海玉雕……一个月住在赵宅……陶家玉铺的大单子……那李齐光病重呢?是不是他暗中下了手脚?迫她无人可寻,只能去求他?

怀疑一件事,那许多事都值得怀疑了,是了,自从赵霁云来家中做客,萦绕在他们夫妻的就只有霉一字,怎从前就没有这样呢?

禾衣面无人色,脑袋里纷杂一片,在徐州城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事都回闪着,她连手指骨都泛着青,她喃声:“所以不是交易,是陷阱……”

她摇摇欲坠。

“娘子!”麦黄和铜书离得近,也听到了,忙要上前,只李齐光动作更快,一下搀扶住她,痛声:“禾娘!是我无用!”

禾衣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她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她竟被人愚弄成这样,她守着信义,遵守着交易的规则,想着赵霁云救了李齐光,她必要做到自己答应的事。

可到头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一场权贵的游戏吗?

禾衣声音很恍惚,说到最后笑了一下:“原来我们夫妻的苦难,都是他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