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二里。”

八个伤病谍人陆续扮好辽商服,接连藏进了马车和货箱。

卫聿川顺手把农舍里所有的粮草豆子扛上了马车。

车辙声和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地面隆隆震动,天色突然阴沉,昏黄的乌云从西北方满满渗透云层,飞快压了过来。

视线突然变得非常差,辽人凶猛的铁骑似乎要将大地震透,卫聿川眯眼望去,低沉的昏黄大地上,他们像一阵狂狼挥着暗红色的狼旗,露着杀戮的凶光,冲农舍而来。

又是耶律的叛军。

第一排的骑射手和卫聿川同时发现了对方,“嗖!”卫聿川率先射箭而出,一弓三箭,连射五发,百发百中,叛军弓箭手接连倒地。

“快走!来不及了!”

突然一阵怪风吹得所有人睁不开眼,马匹惊恐嘶鸣,赖在原地死活不动。

霓月望着西北方一团灰黄色的螺旋状漂浮物:“那是什么?”

众人望向西北方。

隔江黄梅山嶙峋,莫障疆场风沙尘。

“是黄雾沙霾。”邓玄子皱眉。

“我不想留这喝沙子。走走走!”卫聿川赶马。

“没有人跑得过黄雾沙霾!无用之功!过不了一里地我们都会被卷上天!”狂风乱做中,邓玄子的飞快翻着临走前从家中带来的一本手札,里面记录了他当斥候之后遇见的、摘录的、研习的各种气象、历法、山川之道,他记得有个古老的咒语,能克制风向,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只要足够敬畏老天,定能找到转机。

卫聿川被黄沙吹着睁不开眼,叛军的箭也全被风吹偏了,“风要来了!邓玄子!快!”

邓玄子额前密密汗,手指颤抖,眉目紧张地皱在了一起,他越是焦急越是找不到那句咒语。

“算了!我肯定不行的!我只在山上采药时用过一次!那说不定是巧合!我们赶紧逃吧!不要指望我了!”

卫聿川一只手搭在邓玄子肩上,仿佛在传递给他力量,他坚定地看着邓玄子:“我相信你!我射箭的时候什么都不想,闭上眼,箭在心中,箭是自己飞出的!它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老袁!你们拉紧马!不要让他们跑了!”

耶律叛军距离不过半里,黄雾沙霾则像一把匕首横穿中央而来,霓月身子轻,已经濒临被吹跑的边缘,卫聿川扣着她的手让她死死揽住自己腰,另一只手搭在邓玄子肩上,邓玄子慢阖双目,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地仰头望着龙卷沙霾。

“风岳稽首,众仙敬从……天外天伯,来往其中……罪业消秂,经完幡落……”

农舍已经被黄雾沙霾吹上了天,瞬间粉碎,老袁和谍人们死死按着马车,竭力僵持着。

霎时间,天地之间的黄沙似乎全汇集到了邓玄子所跪的地面中心,卷成了个倒角形旋涡,邓玄子闭着双目,发髻仙簪随大风飘起,细长眉眼此刻似有超脱尘世的淡然……

似乎有那么一刻的寂静,待卫聿川反映过来,睁开双目,近在咫尺的沙霾突然像是立起来一道高墙,齐齐向后倒去。

“邓玄子!邓玄子!”卫聿川惊愕地晃着他,让他睁开眼。

黄雾沙霾向身后耶律叛军卷去,像是一道屏障,隔开了大宋谍人们。

“走!”邓玄子来不及开心,跟大家示意立刻上马离开,众人兵分三路,向大宋的方向疯狂奔去。

马匹像受惊一般嘶鸣狂啸,卫聿川算是体会到什么叫脱缰野马了,整个车厢都快被颠零散了,车厢里三个谍人,后面货箱藏了五个,他和霓月在外面驾车,萧益元从车厢里探出身来,看看刚刚脱离的后方,望着前路忧心忡忡。

“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必有后福。”卫聿川紧握着缰绳纠正他。

“小兄弟,你还是年轻,”萧益元拍拍卫聿川的肩,“胡胤没有说什么吧?他真的不是让你们来灭口的?”

“我们要是来灭口的刚刚就把你们丢下了!机宜司和皇城司的人都知道我们来辽接你们,他不会杀你们的。”

国门另一侧的地牢里,一场审讯已经进行到重要时刻。

“咸平末年北境冗兵冗费,数目之庞杂,地方转运使的账簿都更新不跌,但凡经手我和胡胤所在州县的谍人,我们都是先发头笔赏银,契约承诺刺事归来后,再追发两倍至三倍的银两,越快探得情报的谍人拿到的赏银越多,彼时战事频发,风云变幻,很多谍人有去无回,死了多少人根本统计不过来,能拿到后续银两的人少之又少,我们就这样贪下了一笔笔军饷。”

“这笔没了,再招募谍人,再向朝廷申领,朝廷一定会批,虽说上头有令须将谍人家眷转移到大后方保护,你只要做做样子,后续上头根本来不及监督。后来战事少了,渐渐地不打仗了,我贿赂了些户部的人,调职管理边境关税,胡胤已经成了巡边使,我做账,他放权,我们通过榷场贸易、搜刮边州百姓的税款,霸占城中商行,继续敛财,一直到现在。”

祁国公坐在地牢刑讯房,低沉地说道,面前是徐慎带领着一处的机宜官详细记录,褚明达在一旁踱步,审读祁国公自述这些年来的主理事务。

“我独女龙璠冰雪聪明,凭我在朝廷的实职,每年发到手的俸禄不够给她奢华珠玉、周游列国、四处学艺,她很快就知道我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她有商谈天赋,我想一直想培养她,有意给她铺路,但她知道一切之后不跟我来,要写检举信上报朝廷,我多次拦截,她甚至要进宫告我,若我不去自首,就于我断绝父女关系。”

徐慎向褚明达抬头示意,褚明达点点头,徐慎向牢狱深处招了招手,“把尸体推上来。”

柳缇推着沉重的榆木演示台缓缓来到了刑讯房,揭开白色的尸布,上面躺着一个正值壮年,遍体鳞伤,失血过多而死的男人。

“此人你是否见过?”徐慎问祁攸之。

祁攸之起身上前,沉重的脚链哗啦作响,他仔细辨认一番,摇摇头,“没见过。”

“他是你曾经经手过的谍人。”徐慎说道。

“不,不是,我经手过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贪了这么多年,晚上常梦见他们来杀我。”

“你们贪下的军饷和税款都藏在哪了?”

“我府中有一部分,大笔的是在胡胤那里,我若需要会问他要,他存在了霸州一个隐秘的地方,我不知道在哪。”

临近日落,祁国公的审讯两天一夜终于结束,机宜司确认他没有利用职务之便叛国通敌后,在卷宗上按下了官印,即将押送回汴京,等待他的,是流放苦寒之地,朝廷对文官多有包容,早就不致死刑了,但多年前,那些浴血卖命、死在不知名角落的谍人已经看不到这天,就这样消失在滚滚车轮向前的尘埃里了。

柳缇的验尸结束,这具男尸就是七八日前死在粮仓路口的那人,是一个值夜的机宜司守卫发现的,他抢在皇城司之前把尸体拖了回来。

尸体身上有刀伤、剑伤、暗器伤、大腿中间掏了一个小洞出来,肉里塞了一个小蜡丸,蜡丸里藏着一封冒死从辽带回来的最新情报。

割股藏书。柳缇以前只在史书和传说中听到过,有谍人不被敌方发现情报,挖出自己的肉,将情报缝在大腿肉里。

蜡丸取出来后早已被血浸泡揉烂变形,里面的纸条也几乎全部被污损,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柳缇自知不是自己这个层级的人该看的东西,取出纸条后便交给了褚大人,她只知道是机宜司一个潜伏在辽的线人冒死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