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1)

她身处二楼,可见镖师们在平广的楼下走来走去,有的靠墙小憩,有的站在挂伤的贼寇身旁戒备,轮流看守。

她方才以为是客栈的地方,其实是关口的将士在轮值时休憩之处,从绣着国徽的旗帜与关口位址来看,他们一行人应是走了官道,暂留近郊整备。

连守关要地都能进入,她很难想像相国为了女儿,究竟给予凌枭多大的权力。

沿阶梯走下城台,她每经过一处都会被人好奇的打量,但她落落大方,对到眼了就点头致谢,也不觉得被冒犯。毕竟无论是有宁郡公主名衔时期,或是拥棣王妃的身分,她都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他们会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沿途问了几人,她得知凌枭的去处,于是在他会经过的转角席地而坐。

凌枭带着一身血腥气与沉郁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身着男装的宁昭莲盘腿坐着,一手手肘撑在膝上,掌心托腮,另一手玩着地上的碎石,她的束发是夕琉在她昏迷时解开的,也许是出来得急,她没留意到自己长发披肩,一头青丝在晚风中徐徐飘扬,同时驾驭了少年的洒脱及少女的娇美。

他总是为她的一切惊艳,这一回也不例外。

越走近她,他步伐越慢,心口的闷疼感绞得他七上八下,但终究难敌想靠近她的心,忍着抛弃尊严的酸楚在她面前站定。

“妳可满意了?”他开口,声音是连自己都意外的干哑。

“你坐。”宁昭莲没抬眼,继续玩着石头。“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告诉你。”

她对他的态度与从前无异,凌枭猜不透她的想法,但他还是认知到一件事──对上她,他永远局促不安,会将自己低进尘埃里。

可是他永远会一遍一遍的妥协,只为那双凉薄的眼能装进自己的倒影。

“我……有很多想问的。”为避免身上的血腥气吓到她,他与她保持一段距离,靠着墙坐了下来。

“嗯,你问。”

他思绪紊乱,随意起了个头。“……妳被贼寇捉去的时候,可有见到苏巧巧?”

她扯唇。“当然。那首领让我与她对质,只因我被捉去的原因就是她。”

凌枭困惑的抬眼,又听她道:“贼寇们想知道唐戟的弱点,是苏巧巧为了活命告诉他们,唐戟对我有恋慕之心,所以他们才劳师动众的将我从京城绑走。”

“……”凌枭哑然,对此不敢置信又心怀歉疚。

他知道苏巧巧大机率是为了他的事情才想报复宁昭莲,虽然此事并非他一手促成,但也确实参与了因果。

“我与唐戟的情事本就是她胡诌乱造,对质时她当然破绽百出。”想着苏巧巧当时的模样,她眉心一皱,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怜悯。“她始终哭闹,惹得众人心烦,待遇自是不好,而我识相又配合,免去了毒打,贼寇们对我倒也算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那妳……”

凌枭略显迟疑,不晓得该如何开口,而她留意到他的顾虑,径自道:“我没有被侵犯。”

“……”他愣神,好半会儿才吐出一口长气。

幸好。

幸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他曾想对我动手,我会那么难受也是因为他。”她笼统的解释自己的动机,脑海却频频闪过席聿语重心长的那句话。

他说,他是生是死,全凭她一句话。

她不是圣人,也会怀有私心,她想让他活。

……反正那首领本就受了重伤,不如俐落的送其归西,免去了折腾的苦痛。

不想再让凌枭深入细想原因,她接着将话题带到了海蚀洞的地势与环境,因深知真假参半才能让人信服的道理,她对许多事情的说明巨细靡遗,也幸好凌枭护她心切,哪怕有不太合理的地方,她只需假装头疼或有创伤反应,一下便应付过去了。

说完来龙去脉后,她见凌枭陷入沉思,于是选择不打扰,只抬头仰望明月。

……她尽力了。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突然多管闲事,竟为席聿做这么多。想想最有可能的解释还是为着从前的情谊吧?总不会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她摇摇头,将刚才的突发奇想晃出脑袋,又起身拍拍衣物,准备要走。“可还有要问的?没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见状,凌枭倏地站起。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迫切,他轻咳一声。“我送妳。”

宁昭莲盯着他瞧,目光从他的眉眼晃到新冒的胡渣,再从高挺的鼻梁飘去他左耳的伤疤,定定看了许久,方才道:“好。”

她迈步,凌枭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侧,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成一团雾影,他望着足下,珍惜时隔多月再次与她伴行的机会。

他太过谨微,倒让宁昭莲觉得不自在了。想着自己还欠对方天大的人情,自己也该表示一下。“你与贼寇交手,可有受伤?”

他一顿,眼眸微亮,有些受宠若惊。“几处划伤而已,不严重。”

简单的问候得到了简单的答覆,宁昭莲感觉到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奈何想不到适合延伸的话题,时间便在踌躇中轻易溜过了。

末了,两人走上台阶,眼看她就要返回房内,凌枭总算鼓起勇气,轻轻的拽了下她的袖口。

“……”她停下脚步。

“我把耳钉找回来了。”他很紧张,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隐隐发颤。“妳走后,我找了很久……那耳钉已然成为我的寄托,之后数次航行我都带在身上,睹物思人。”

宁昭莲没说话,默默看着他从怀中暗袋取出那枚耳钉,被打磨过的红珊瑚晶莹清透,被他轻放在掌心,看起来像是一粒鲜红的血珠。

“航行的日子枯燥乏味,让我想了很多。”他深呼吸,努力冷静陈述。“我想妳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想我做错的地方,明明与妳约法三章,却总心怀侥幸。”

回想当时,他实在过于自负。

总以为自己牺牲了很多,所以得到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等到她带着夕琉离开,他才意识到她想要的是什么。

和云子英回到私宅,发现她不在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的是要把她追回来,但云子英用一句话劝住了他。

云子英说:“她是自由的,不该被谁绑在身边。我们才是她的所有物,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句话道破了主奴的关系,彰显真正被驯化的奴宠与他根本上的区别──奴应受主驱使,在没有被使唤的情况下,不该擅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