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离府,这些年来他仍会费心打探她的消息。
他当年确实远赴战场,而且一路升职受重用。同袍总说他运气极好,常得贵人赏识,殊不知他只是惯会用些讨好人心的技俩,又善于利用这些好感谋取机会。
籍籍无名之时,他藉由为不识字的兵卒们写家书博得了好名声,被提为陪戎校尉;稍有名气后,他利用手边的自然条件制作消肿的膏药,并不吝公布材料制程,使军队受益,获封游牧副尉。
他一步步往上爬,不过五年,就取得了招讨使的职位,掌镇招降讨叛,掌统边境各族。
至此,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最主要的部分。
若再继续高升,他的存在会被更多人知道,宁王府势必也会得到消息,这于他无益。
他要驱策这些长期被打压、对朝廷有诸多怨言的民族,让他们成为他复仇的刀,划开仇敌丑恶的嘴脸──满口谎言又伪善的宁太君、助纣为虐的宁王妃,以及逼人委身却不愿负责的宁王。
……宁王府既金玉其外,败絮便由他来挖掘,展露于世人面前。
朝野上下多是宁王的人,官官相护,早已成一团烂泥。淤泥得用洪水冲溃,他便要做那蓄水之人,哪怕倾塌的那天会动摇国本。
他做好了准备,但还不是时候。
他的复仇大业只会为一人的存在妥协,那是他呵护长大的孩子,他不会让她受伤。纵使她体内也流着宁氏的血,但他就是知道,她和他们不一样。
也和他不一样。
他为达目的可以违心讨好所有人,而她随心所欲,学不会迎合。
他没见过她失意的样子,好像对一切无所期待,也因此不用承受失望的伤害。她还不在意旁人评价,对所有人都隔着真心,即使听到别人的闲言闲语,也总是一笑置之。
他看着她虚度光阴,总觉得他们同病相怜──他因出身常听到许多不友善的流言蜚语,而她不受宠爱,时常被父母兄姊冷落。
意外得知自己身世真相的那晚,他痛苦不堪,忍不住在她窗前低泣。但小小年纪的她却只是看着窗外的飞鸟,以不参杂同情的话语带他飞跃了低谷。
“活得那么辛苦做什么?”
“追求喜欢的,远离讨厌的,别把人生搞那么复杂。”
回答时,她趴卧在床上,单手撑颊,小小的脚丫踢呀踢,那副模样悠闲恣意,显得格外通透。
席聿想,他对她情感就是在这一瞬间变质。
那年他十二岁,而她才六岁。
从察觉自己心态变化的那刻起,他克制着、隐忍着,并时时告诫自己,哪怕她表现得再成熟,仍只是孩子。但他又无法自控的去期待,期待她对他提出需求,而他被她需要、依赖。
他本来想带她一起走。
可是他知道,她不可能为他改变现有的生活,也不会丢下一切逃跑。即使真的这么做了,以他的占有欲也可能会强迫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但这不是他乐见的。
他的人生充满谎言和演戏,曾经拥有过幸福就够了,没必要把她也牵扯进来。
所以他让自己变得强大,等到她嫁入棣王府才循序渐进的施行计画。宁王势力根深柢固,他花了数年离间、创造文武官之间的对立,将其党羽一一拔除,好不容易才让宁王垮台,被流放外班。
宁太君在他离府前已被药死,而宁王妃身中慢性毒,接下来只待他手刃宁王,以其死来慰母亲在天之灵就可以了。
……可他还没动身,就接获密探消息,说是宁昭莲离开了棣王府,疑似被赶了出去。
他怒不可遏。
守护她已成习惯,如今宁王失势、夫家又不可依傍,他得为她做些什么。
“......”他垂眸,紧握她微凉的手。
她被带到这里,并不是他安排的。
他从未想过再去干涉她的生活,但如今他只要收紧臂弯,就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假如这是命运的安排,那他能不再忍耐吗?是否能再进一步?是否能继续披着谎言,放任心中的黑暗将她据为己有?
……哪怕,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0120 即使嫁人,妳在我心中永远是二小姐
晚风徐徐,吹卷了竹帘,亭台中不时发出沙沙声响。
大自然的奏乐是安定心神的良方,宁昭莲醒来的时候只觉神清气爽,没有半点身为人质的不安与惶恐。
她撑起身子,原先披盖在身上的斗篷因此滑落至腿上,她下意识地拢了拢,下一瞬就见一双修长的手伸来,为她重新披于肩上。
“虽然快初春了,但还是要注意保暖。”席聿垂眸,隔着斗篷搓了搓她的手臂,又仔细地为她系了个漂亮的结。
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会心一笑。“看来在你眼中,我始终没有长大。”
“若还真当妳是孩子,那就该把妳抱在怀里哄睡了。”说完,他没给她接续话题的机会,径自退开来背对她,又从案上捧起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方才煮了一些粥,妳有胃口吗?”
宁昭莲点头,欲伸手将粥碗接过来,但席聿抬高了手,淡淡道:“我拿吧,妳别烫伤了。”
“……”他保护过度的样子让宁昭莲想起以前在王府的时光,她收回手,一边喝下他一勺勺递来的粥,一边暗忖:幸好她是一名有自主意识、在社会打滚多年的成年人,否则以席聿这种养育方式,估计养谁都能把人养废。
须臾,碗中热粥见底,席聿拿出帕子为她擦拭唇角。他专注而仔细,仿佛这是什么浩大的工程,不容一丝马虎。
宁昭莲很配合的扬头噘唇,顺便就近观察许久未见的故人。
……席聿的容貌更胜当年,但比以前高了,也比较壮了。
不晓得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虽然他对她一如往常,但她见识过他对旁人的客气疏离,也领教过他不怒自威的气韵……那位被称为首领的男子虽然壮硕,但似乎很敬重他。
她能从别人的态度感觉到席聿在此是有份量的,否则他如何将她从盛怒的首领面前带走,又予以她远超人质该有的待遇。
“二小姐的作息还是日夜颠倒。”拭毕,席聿收回手,语气无奈:“这儿不比王府,没有什么珍稀物件能把玩,妳怕是难熬过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