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魏可孤终于提步向他走了过来,他在他面前停下,伸手接过那只兔子,张了口说话,说的却是:

“前几日床下钻出一只老鼠,我想打死它,那小鬼却求我‘让它去’。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伤生灵便不伤生灵,也算是一件功德。’”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末了提了那兔子偏头去看,那支箭自侧腹射入射了个对穿,由此可知射箭之人下手之快、准、狠。

兔血沿着箭头滴滴答答洒落下来,一点一点竟象是滴在怨魂心上。他看着那只兔子,脸色煞白身子冰凉,微张着嘴却哑口无言,半日才轻颤着细细地逼出三个字:“你试我……”

他此刻的神情真是可怜得很,奈何魏可孤恼怒交加视若无睹,一字字道:“你把他怎么了,拾来?”

怨魂目不转睛看着他,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他这才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原来如此奇妙,有些事你肯百般委曲,别人却未见得肯领你的情。魏可孤识穿他的身份,一不大发脾气,二不问他所为何来,满心只记挂公子殷的安危,连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神情也是那样冷淡,哪有刚才的半分柔情。

他苍白的嘴唇轻轻抖动了几下,道:“你这几天对我好,只是为了麻痹我罢。”

魏可孤不答,冷声追问道:“他在哪里?”

怨魂嘿嘿笑道:“你大概也是想着对我好一点,把我哄得高兴了,他落在我手里也少吃些苦头,是不是?”

“他在哪里?”

“你倒真是一门心思为着公子殷着想呢,果然是个痴情男儿。”

他两人各说各的,魏可孤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把他提了起来,怒喝道:“他到底在哪里?!”

那怨魂原就有些倔犟脾气,此刻性子也上来了,对着魏可孤大吼道:“我偏不说!打死我也不说!你能把我怎样?!”

魏可孤瞪着他,目中如要喷出火来。怨魂亦不肯示弱,以眼神与他较量半晌,仍然倔强如故,魏可孤咬了咬牙,忽然施出分筋错骨的工夫,双手在他肩头一捏一拉,卸下他两条膀子。

怨魂大叫一声,痛得身子一缩,随即又抬了头看他,目光中满是惊怒与不敢置信的神色,魏可孤发狠道:“你不说,还有得罪受。”

怨魂只觉两条手臂又沉又重,而肩窝关节处又痛又麻似有千万支针那样刺着,他心中恼恨魏可孤翻脸无情,气得哭起来,道:“你,你给我记着……”

那魏可孤,本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关系到殷的下落,不得已使了这刑讯的手段。此刻见他哭了,想到方才他那句软绵绵的‘魏大哥你对我真好’,不觉也有点不忍。他深知自己此时万万不可心软,便在他面前蹲下来,硬着声嗓道:“你说出来,我替你把手臂接好。”

怨魂恼怒交加,呸了一声再不说一个字。

魏可孤默不作声抹了脸上的口水,过了一会发起怒来:“你是要我把你两只手也下了么?!”

怨魂咬紧牙关,却不吭声。魏可孤等不到他求饶,心中无比焦燥,狠心抓了他手臂过来那手臂轻轻一碰也尤如针刺,更何况他这一抓,怨魂当场便痛得闷哼一声,额上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魏可孤威吓道:“你再不说,我可真的要断你的手了。”

怨魂怒目而视,那眼光中却又带了种说不出的伤心神色,魏可孤见了,转开眼睛避开他视线。

那怨魂的模样与公子殷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这样对他,爱屋及乌,心中多少有些罪恶感。只是他一想到殷,心肠又硬起来他对他心软,他又可曾对殷心软?想到那小鬼温柔平和,一看就是好欺负的样子,此刻不知被囚在哪里吃着些什么苦头,一思及此,顿时又焦燥起来,回过头来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喝道:“你说还是不说?!”

怨魂吃痛,身子一弹,头便往后一仰。魏可孤吃了一惊,凑上去细看才发现他已痛得晕了过去。

第 25 章

魏可孤不曾想这少年性如老竹,身子却如花骨朵般不经事,竟说晕就晕了,伸手想把他弄醒,但手还未碰到他,却又迟疑着缩了回来。

弄醒容易,但之后却要怎么办?

这少年的倔犟委实出乎他意料,他若是还清醒着,难道自己当真要敲断他手腕不成?想当初他落在象姑馆受那样的折腾屈辱仍自骂声不绝,由此可知他的刚强,自己这样刑讯他,只怕真的是用错了方法。

他低头默默看他,躺在草地上的少年静态时看来和殷竟是一般无二。长睫毛上凝了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着,也不知是泪还是汗,那两条脱了臼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他嘴唇煞白。

魏可孤心头闷气,他这时倒希望自己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使出各种手段来从他嘴中问出殷的下落。偏偏他又不是那样的人,这少年虽然可恶,但若叫他一巴掌把他扇醒然后继续折腾这种事他却是做不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握了他手臂往肩窝里一送,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已接好了关节。

这几下动作却又把怨魂痛得醒了,在草地上缓缓侧了一下头,看到他,起初眼神还有些迷糊和虚弱,渐渐地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那眼眶便慢慢红起来。他恼恨魏可孤无情,忽然挥手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跳起来哭着跑了。

他手臂初初恢复,原也使不出多大力道,魏可孤倒不觉得脸上有多痛,只是这少年那‘你伤了我心’的神情却叫他郁闷无比。他也弄不明白他怎么就好似认定了自己,以前别人向他诉苦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他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此刻想来倒起了一些知音之感。

看着那少年挣扎着上了马然后纵马跑开,若是追上去他正在气头上只怕还有耳光吃,但若是不追,奈何他却是追查殷下落的唯一线索。魏可孤无奈,只得远远跟在后面。

且说怨魂一路行,一路哭。

他自从被东方紫唤出来也遇到了一些事情。那不相干的人对他不好他全数记在心头,日后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就是了,但魏可孤,却是他朦朦胧胧中喜欢上的第一个。为着这个人,那些平时不屑做、不肯做的事情他都肯放下身段,偏偏那人却又那样子待他,越想越觉得气苦,歪歪倒倒骑在马上,眼泪止也止不住。

他倒没想着要报复魏可孤,只觉得伤心委屈,又想着自己竟也变得和那没用鬼一样只会哭了,又深恨自己没出息。

这会儿那帽子也不知被吹到哪儿去了,那大太阳毒辣日头原就晒得人头晕,再加上他哭了这许久,视线望出去便是一片白茫茫的模糊景向,勉强操纵着缰绳走了一段,忽然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上。

再醒过来时只觉凉风扑面,睁眼一看,天色已黑下来了,不远处燃了堆篝火,魏可孤半曲着腿背靠大树,正一脸深思地看着自己。

见他醒了,魏可孤道:“肚子饿了么?剩了半只烤鸡给你。”说着丢过一个荷叶小包过来。

怨魂木着脸坐起,原想很有骨气地不吃,但那荷叶包摔在地上散开里面的香气扑出来实在引人食欲,他这一天都没有用什么食物,何况哭泣也是很费元气的一件事情,瞄了两眼略作犹豫便不客气,抓过来扭了条鸡腿便往嘴里送。

这几天他为了扮公子殷,确实没有吃好。此刻既然被揭穿也就不顾忌什么,索性豁出去的大吃起来,满嘴肉满嘴油,腮帮子鼓鼓。

魏可孤看他吃得豪爽,心情再低落也情不自禁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不怕我下毒要挟。”

怨魂本来没想到这一层,听他一说,动作顿了一顿,瞅他一眼末了又继续大嚼起来,闷闷地说了一声:“你不会。”

魏可孤默然。

这少年简简单单一句‘你不会’,其中却包含着对他的信任。在他折过他手臂后他还这样信他,委实让他无语得很。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冷笑一声脸色一肃吓唬他说他在鸡上下了穿肠毒药如不说出殷的下落便解药无望若干时日后化为一堆白骨云云,只是心里也清楚,这少年听后只怕笑得比他更冷,万一他来一句‘那倒好,就让公子殷为我陪葬’,那他也没有办法。

正寻思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撬开他的嘴,忽听一阵声响,却是怨魂吃得太急被噎住了。魏可孤看他脸涨得通红,忙扯了腰间的水囊,解开塞子递到他嘴边道:“喝水。”

那怨魂怔了怔,忽然一把拍开他的手,转头抚着自己胸口抚了半晌才顺过气来,休息定了才回头瞧住他。

魏可孤见他面孔红红目若寒星瞅着自己也不说话,微微怔了一下,问道:“做什么?”

怨魂道:“来硬的不成就想来软的么?”

魏可孤一怔,这才知道他把自己刚才的好意当作了别有用心的怀柔之举,“你!”他想发怒,想骂这少年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但电光火石间又想到自己内深处何曾没有‘这少年性子倔脾气硬,只怕惟一可供利用之处便是他对自己的感情’这样的卑劣想法?这么一想,那怒气便如火遇雪,哪里还发得出来,只在刹那间便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