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对面山径上哪是什么鬼火,分明是一群人提着灯笼在赶路!刚才光线幽暗,这群人又是一袭黑衣与夜色相融,乍一望去便直觉地产生了误会。魏可孤嘀咕道:“我说这鬼火怎么不是绿幽幽的呢。”

不过,就算对方是人,也还是透着一股奇诡之气。

军队夜行只会手持火把,而这群人却提着灯笼。一袭黑衣,诡异莫名,更象是江湖上某个神秘的宗派。细想起来,能和黑衣、诡异、神秘、宗教这些词扯上关系的,大概也就只有被当今蒙古皇帝亲封的那个天一教吧。

只是……天一教的人何以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呢?何况又是在这夜半时分。

魏可孤摸了摸下巴,屈起一膝,望着对面那支队伍沉吟不语。

此时那支队伍已经全数转过山弯,从魏可孤的位置上看过去刚好可以窥其全貌。只见队伍后方有一高高的座辇,圆顶方底,四面罩着白色轻纱,夜风吹拂,薄纱飘飘扬扬,望之有如仙驾。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天一教教主的座辇?

魏可孤心中一动,立时就想起关于天一教的传闻来。

说起来天一教属于道教,在当今这个蒙古人执政信奉喇嘛教为国教的朝代里它能发展壮大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更何况他们的教主还曾被皇帝恭恭敬敬地尊为国师。

据说,这位教主是个神秘到极点的人物,有通天彻地呼风唤雨之能。一场连续三年的大旱,田间颗粒无收,老百姓颠沛流离,易子而食。朝廷天也祭了、雨也求了、皇帝的罪己诏也下了,一百零八位喇嘛高僧齐坐诵经,诵了七七四十九天,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晴空万里。

眼看民间人心浮动,各地暴动层出不穷,就在这当口儿,教主当然,那时他还不是教主开坛作法。仪式一开始,便乌云密布,继而电闪雷鸣,须臾有瓢泼大雨而下。这场雨连下了三天,大大缓解了灾情。经此一事,休说皇帝将他尊为上宾,百姓也是交口称颂,称他为仙。及至成立天一教,立时便有无数信徒。

起先,还有朝中大臣担心让此教坐大会惑乱朝政令时局不稳,但一来皇帝宠信不以为然,二来天长日久,大臣们发现教主的志向似乎是真的不在朝堂之上。他虽说是顶着个国师的称号,但却极少入宫,多是深居简出潜心修道,于是大臣们也就渐渐放了心。

民间对这位教主的大能越传越神,几乎已到了撒豆成兵的地步,魏可孤听了通常都是哂然一笑。他对这种装神弄鬼的人没有太大好感,在他看来,那教主若真有这般慈悲,那早些时干什么去了?一定要等到大旱三年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才出面求雨么?再者,说他深居简出潜心修道,鬼知道他躲在里面做什么,说不定也如那些喇嘛一样,表面上佛法高深,内地里掳掠妇女,美其名曰参悟欢喜禅。哼,出家人若坏起来,以宗教为名,行那男盗女娼的勾当,又比世俗之人可恶百倍。

此刻见到一向行踪隐密的天一教主忽然出现在这荒山之中,魏可孤不是不好奇的。这教主排场不小哪,虽然是在山中,但执事仍然一应俱全。最前方是十六对手把灯罩,接着又有十六对教徒手执长幡锦旗引路,再往后各种法器应有尽有,有执拂尘者,有捧香炉者,仪队十分庄严肃穆。

看这架式,竟象是要做法事。但普天之下谁有那个面子请得起天一教来做法事?更何况做法事的话,地点又怎么会选在这深山之中?

魏可孤心中狐疑,脑子里念头东转西转。他却不知此刻对面的队伍中也有人正望向这边那是坐辇前一个青衣童儿,眉目姣好有若好女,见到对面山崖上有火光,回头低声向内禀道:“教主,对面崖上有人。”

那坐辇前打了一对明晃晃的明角灯,灯光掩映下隐约可见薄纱后一条修长人影以手支额,斜倚在一大堆软枕之中。虽说面目难辨,但星冠羽袍,姿态风流,不似修道之人,倒象是倚红偎翠的富贵公子。

那天一教主神情恍惚似有所思,听到童儿的禀告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抬头扫了对面一眼,道:“路人而已……不来碍事的话,休要理他。”

童儿知道他不欲多事,当下极乖巧地应了声‘是’,又回过身去。

眼见那一干神秘的队伍渐渐又转过山头消失在夜色之中,换做旁人,难免抑止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心,忍不住就想要跟过去看看究竟。魏可孤心中也觉奇怪,但在江湖上打滚这么多年了,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要想活得久,好奇心就不能太大。这世间不知有多少麻烦都是因着一时好奇而衍生出来的,所以他目送着天一教的队伍消失,非但没有跳起来追过去,反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喃喃道:“这教主恁地精神好,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还出来巡游么……”说到后面几个字时,眼睛已经渐渐闭上。

其实,魏可孤如果跟过去看一看的话,他就会看到他平生所见最诡异神秘、无法用常识来解释的一件奇事。

且说天一教教主的仪队一路行来,其地势越发荒凉险峻。只见山势渐渐向下,队伍已进入一处山谷,走着走着,前方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前行的队伍一停,天一教主眼睛一睁,眸中精光大盛。稍顷便听外面童儿道:“教主,开路的人禀报,前面已无去路,应该是已到了地头。”

那教主闻言,手一挥,挥开轻纱,人已掠了出来。

童儿低呼一声,仰首看着他,眼中神色有三分尊敬,却更有七分爱慕。

他是教主的贴身侍童,两人的关系不可谓不亲近,按理说朝夕相对,应该是早就习惯了,但其实不然,每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天一教主,他都控制不住地心跳如擂鼓只见灯光下,那人五官极其俊美,明明是道家中人,但白玉般的肌肤上眉间一道颜色分明的朱痕,却又添了两分邪气。

那童儿心中暗忖道:“教主什么时候都是这般好看。我若能伺候他一辈子,真真是我的造化。”

天一教主却并不知此刻童儿心中的想法,他俊美五官微微扭曲,环视周围环境,嘴唇微微颤动,竟似心情十分激动。

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谷底,四面群山包围,仿佛将这里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大坑。那童儿指着东方山头一块大石道:“听当地人说,那石头叫青龙石。”

青龙……

童儿转了个身,又指向后面山岩道:“青龙对白虎,是以这岩叫白虎岩。”

天一教主握紧双拳,默不作声。

“左面山上有一天然石屏,千年风化,竟形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鸟图案,故此山名为飞凤山。飞凤山对面山头有一石龟,据传是远古时仙人镇在此地,当地人便一直称为玄武崖。”

那天一教主听了,嘿嘿嘿嘿冷笑起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有四神镇守,果然是一绝顶天然的安魂之地。……鬼谷老儿恁地会找地方,难怪我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

冷笑数声,眼皮一抬,目光如电一般已盯住了那四神环绕的山谷尽头。

第 2 章

山谷尽头,有一大片密林。

因藏于深山之中,平日人迹不至,千百年来从未遭过砍伐,是以连绵十数里,长势极好。若是在白昼看来,这一大片林子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不免令人见之心喜。但此刻,夜色浓雾,山林群木都仿佛变成了鬼魅的影子,说不出的阴森可怖。那童儿跟着望过去,不由得机伶伶打一个冷噤这林子有一股森森鬼气,若说里面藏着魑魅魍魉他也绝对不会觉得奇怪的。

长长吸了口气,有点心惊地望向自家主子。那俊美的男人,眺望着那片似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树林,眼中神情复杂。

令他神情复杂的原因当然不会是单纯的一片林子,多半,是因为林里的人。那童儿想了想,出主意道:“教主,要放火烧林把他逼出来么?”

天一教主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方自缓缓摇头道:“逼……不出来的……”说这句话时,语气中竟隐隐有那么一点凄酸。

童儿心中纳罕,暗忖道:“奇哉怪也。这林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人,竟能令教主大失常态?”正寻思间,那教主已经深吸一口长气,发话道:“来呀……开路,入林!”

一声令下,数十个手执利刃的大汉鱼贯而出行至林前。只见夜色中寒光飞舞,刀落之处,树木应声而断。

这林子占地颇广,少说方圆也达十里,天一教主心知若要把这片林子砍光那也未免太费时费力,因此不求横向,只求径深。这些大汉,论其武功不见得有如何高深,但却胜在腰圆膀粗、孔武有力,再配以利刃,人人奋力开路,不多时便劈出一条可供二人并肩行走的小径来。

童儿道:“教主,这林子看来挺大的,要达到腹地恐怕还需费一点时间,不如您先进去歇歇”

天一教主截口道:“我歇不住。”他眼中的神情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温柔和凄凉,声音也微微地发起抖来,“我就要见着他啦……这个时候,我又怎么能歇息呢……?”

这两句话,说得荡气回肠,再不晓事的人也可以看出那林中人与天一教主曾经大有牵连,以至令他至今念念不忘。那童儿心中咯噔一下,虽然与林中人还未谋面,但心中已经生出微妙敌意。

他低下头暗暗琢磨,眼珠微微一转,试探道:“……适才教主提到的鬼谷老儿,莫非就是千年之前的奇人鬼谷子么?听闻他座下有四大弟子:庞涓孙膑、苏秦张仪,俱是战国时鼎鼎大名的人物,或用兵如神,或舌灿莲花……不知这林中人,与鬼谷子又有何关连?”

天一教主冷笑起来,神情不屑地道:“庞涓孙膑、苏秦张仪,这四人只不过是机缘巧合,恰好在史上做出了一点事而已。于是便青史留名,光辉万代,世人都只道他们便是鬼谷的得意弟子了……哼,世人哪知,鬼谷老儿对他们只不过是一般疼爱,而他心目中真正爱如珍宝的,其实……另有其人。”说到最后四字时,声音渐渐低下去,神情飘渺。眼前夜色散去,仿佛又见到昔日那丰神如玉的少年,草色烟光里冲着自己灿然一笑,明媚如三月春光。

当时那少年犹不识得愁滋味,及至后来百转千回历经世事,在那个风雨交加的雷雨夜,他用那锋利的利刃凶狠地一刀捅进他心口时,少年脸上那迷惘的神情,象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缓缓地低头看着胸前那几乎没柄的利器,又缓缓抬头看着他,及至那冰冷而刺痛的感觉弥漫全身,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应承说会保护他的人刹那间就变成了索命的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