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历劫归来,温玉已换上粗线毛衣与高腰牛仔裤,穿一双三叶草运动鞋,肩头跨一只黑色运动包,载着沉甸甸球拍与运动装。红色蝴蝶结将马尾绑得高高,她与段家豪蔡静怡打过网球回来,小碎步向前,一身轻松。
戚美珍送他回来,就在车里,被车窗外一面哼歌一面倒走跳步的青春灼伤眼。
林荫小道,凉风吹过,梧桐树叶层层叠叠遮住光,换绿意缭绕,晚秋中一片蓬勃生机。上天入地,唯有她的毛衣似火一般红,点亮这条无人经过的小道,或是说点亮这个枯燥无味的世界。
路过一只孤零零生长在路边的蔷薇花她也要停下来,低着头不知在研究蔷薇花瓣还是四季时令,显而易见的少女行径。
封闭的车厢,戚美珍却觉得冷,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环抱,车载收音机里在放梅艳芳一首老歌,记不得歌名,只能听她沙哑低沉的声线唱,“聚集在路角,人在静静说你不好,左手戴手套的你冷冷一笑步到,极度傲慢,但又极具味道,多少颗心给你俘虏抛弃俘虏抛弃,众称你做 bad boy。但命运令你随夜幕遇着这妖女,今晚的你当心你心窝给我弄碎…………”
戚美珍转过头面对陆显,目光落在他未来得及修理的青色胡渣上,忍不住扯动嘴角,冷哼,“以为你们情比金坚,难舍难分,未想到你三五天不出现,她照样轻轻松松无事担心。”是,只有她,前前后后为他忙碌,心疼他,难舍他。从前未结婚时只当是饮食男女,你情我愿,女人有了太太这一封号立刻大变样,不但细心周到满满温情,更贪心奢望,欲壑难填。
陆显不在意地笑一笑,稍稍弓起背,压低身体,越过戚美珍肩头,隔着车窗,去看山道上蹦蹦跳跳开心至极的温玉,细碎的阳光中,长长马尾颠簸摆荡,抒写她的雀跃心情。
“美珍,我同差佬恶斗,与对手拼命,赚得十亿二十亿,也不过是想和上帝交换,换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到老。”看着看着便发笑,眼睛不肯离开她一分一秒,“我是人渣,上帝同佛祖都没时间管我死活,我这种人没有好下场。”敲一敲车窗玻璃,闷声咚咚响,“但我贪心,想多陪她十年二十年,你懂不懂?”
“我?我懂什么?你们情情爱爱你侬我侬,我只不过场外人,买不起票的观众,还有谁比我更凄凉?”她看他,眉似刀锋,眼如星辰,邋遢狼狈时分却未消减他对女人的深切诱惑。他一生要惹多少蝴蝶扑粉,恐怕要到六十岁白发苍苍才歇脚。
陆显看着她,目光沉沉,“换我是你,一定现在收手,至少还有情义在。”
戚美珍眼神闪躲,不愿多提,“怎么?威胁实战不管用,要改走温情路线?”
“本港不过一千平方公里,鹏翔不可能藏一辈子。”
“那你就找他一辈子。”
抬手,虚指她,陆显大笑,“美珍,放心,我给你买一块好地。”
“我不出手,不过是因为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别急,你等一辈子,看能不能等到鹏翔肯信你。我还要回家冲凉换衣上床睡觉,不多陪。”拍一拍驾驶座后背,“德忠,送阿嫂回去。”
戚美珍咬牙,“你不要太得意。”
“上帝也无法阻止我得意。”
车门被关上时,收音机里梅艳芳正唱到最后一句,“妖女即将收复bad boy ”无不讽刺。
此时温玉已走到门口,他从背后揽她腰,没碰到人,迎面撞过来的是装球拍的运动包,照他头径直拍过来,防狼招干净利落。好在他灵敏,抬手格挡,抓住包提在左手。
“你要谋杀亲夫?将我打成脑震荡谁陪你睡觉?”
“谁知道是你,我以为是雨夜屠夫,保命要紧。”温玉抬头,望见他眼底通红,胡渣突显,衬衫与外套仍是五天前出门那一件,只不过金嫂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此刻已是折痕满布,似乎被脱下来揉成一团又在囫囵套在身上,风尘仆仆回来。
忍不住问,“事情闹得很大吗,看样子你像是五天五夜没有睡。”
“有你关心,丢一亿算什么。”陆显笑着孽她脸,细嫩爽滑的皮,粉白鲜活,双皮奶一样馋人,“只是我肚饿”
“叫厨房做……你疯了!神经病…………”话未完,他已弯下腰在她面颊处咬一口,留红红印记,是口水同牙齿印。
换平常,她一定要抓过重物与他搏斗,但他靠近时灼热异常的温度警醒她,踮起脚尖,抬高手,才将掌心贴住他额头,“不能弯一弯膝盖迁就女士?”
“你不能长高十公分附带四十二寸索腿?”
温玉面色凝重,从他手里夺过运动包,“你简直是一块烧燃的炭,不必等我出手,再过二十四小时,你自然而然烧成白痴。”
“能令温小姐开心,我变白痴也无所谓。”
从铁门到卧室,一番口舌争论,他是一颗顽石,无论如何不去医院,多幼稚,年近三十、一百八十六公分大男人,害怕戴眼镜的白袍医生,简直天方夜谭。
等到陆显洗过澡,照一贯风格不穿衣从浴室走出来,已是跌跌撞撞头重脚轻,好不容易看准方向扑倒在床上,便即刻一动不动躺尸,将一张被压得死紧,倒是露出一整个光滑紧实的后背以及结实挺翘的后臀。
温玉推一推他,皮肤温度高得惊人,她只怕他高烧致死,“转过身,量体温。”
他不理她,继续睡。抬脚踹他也一动不动,死人一样。温玉只好说:“你这样,浑身上下只留出一个地方让我插体温计,听说肛*门测体温最准,你要不要试试看?”
话音刚落,死尸立刻翻身,又指示一只耸拉无力的软肉在她眼前招摇。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像个恶婆婆,“盖好被,不然剪断它。”
陆显照做,迷迷糊糊说:“阿玉,我头好痛。”
高温使他头痛欲裂,体内冷,皮肤热,病毒折磨比持刀械斗更可怕。
她将体温计插*入他口腔中,再试一试他额头,依然滚烫,“你到底去做什么?北美公牛一样走出门,过不多久病鸡一样拖回来,我从不知道无所不能的陆生也会生病,病得四肢无力奄奄一息。”
“跟邓Sir谈心。”
“谈心?谈心还是杀人。”
“谈不好,邓Sir嫌我话少,就罚我吹风扇,吹足四十八小时。”轮胎大的电风扇,三台一起开,对住个正常人类,他能顶到家门口实属不易。
“关师爷光拿钱不做事。”
“邓做事滴水不漏,警察局是差佬地盘,关师爷能干什么。”
温玉在冷水里拧了毛巾来摊在他头上,他即刻抓住她手背贴在面颊,冷冰冰好舒服。
她低声嘀咕,“法律有遗漏。”差不多时间,拿出他口中体温计,一百零四,绝对高热。
“法律没遗漏,我们怎么混。”他已然昏昏沉沉要睡,只是头胀得要爆炸,拉住她不松手,“我头好痛”
“医药箱里应该有退烧药,盘尼西林不可以随便吃…………”
翻箱倒柜总有收获,端一杯温水给他,“先喝水。”
他嘴唇发白、干裂,附一层白色旧皮,虚弱得可怜。
“吃一粒药好好睡一觉,四小时后再不退烧,我叫王叔开车送你去医院。”
陆显吃完药仍嘴硬,断然拒绝,“我不去,男人发烧进医院,丢脸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