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宁知澈十七岁,像是?翠竹一样抽节长高,身形挺拔清瘦,容貌愈发出众。
太后回宫时将她?叫来慈宁宫,笑着同她?说:“哀家预备下月留在宫中过寿,届时将京城、金陵和河东三地的贵女请进宫,从中挑一个做你嫂嫂。吟丫头,到那日你也帮哀家瞧瞧,看哪个姑娘好些。”
苏吟听得越发心堵。
这些大?人在她?和宁知澈幼时还会笑着打趣他?们“天作之合”,后来见他?们二人十来年都以?兄妹相称,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点暧昧,便真将她?当作太子的亲妹看待了。
她?回到府里。王氏也在着急她?的婚事,精挑细选许多日,最后为她?选中了品行?端正、家底颇丰的郑家次子。
苏吟还没?来得及多想,不过短短两?日,王氏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皱着眉说郑家的大?夫人面?慈心狠,看着怜惜大?儿?媳妇,暗地里将儿?媳磋磨得躲在被?子里哭。
她?疑惑于王氏究竟是?怎么知道郑家大?少夫人躲在被?子里哭的,但也无意?多问。
王氏挑的第二个是?李家长子,正直磊落,为人极好,家中人口也简单。
不出三日,王氏又不知从何处听到了什么,回来时连连摇头,皱眉道:“原以?为这李公子父母早亡,府里只有一妹,你嫁过去便不必伺候婆母,也不必担心妯娌不好相处。谁知这李姑娘私底下竟放话说未来嫂嫂须得先过了她?这关?才可进李家的门。”
“这哪是?小姑子?怕是?个活祖宗罢。便是?正儿?八经的婆母挑儿?媳也不敢说这等话。”王氏冷笑,“我苏家的姑娘可不能任由一个小妮子挑三拣四。人家兄妹感情甚笃,苏府管不着,但还是?躲远些为好。”
第三个是?金陵楚家的幼子,少年英才、俊美不凡,家里长辈出了名地慈和心善,兄姐和嫂嫂也通情达理?。
王氏很满意?,难得有个笑脸:“这个瞧上去倒是?不错。苏氏有好几?条旁支都在金陵,你外祖家也在那儿?,你去了金陵也不必担心无人撑腰。”
苏吟勉强跟着笑了一下。
又过去两?日,王氏不知又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气得刚进门便啐了一口:“呸!房里藏了四五个美婢也敢与?我学士府说亲!果然英俊有才的男人没?几?个不花心的!”
苏吟:“……”
她?莫名想到宁知澈。
世上比宁知澈温柔好脾气的青年郎君没?有,比他?正直磊落的没?有,比他?文武兼修的没?有,比他?身份贵重的没?有,比他?好看的没?有,比他?洁身自好的也没?有。
她?和宁知澈这样好的人一同长大?,旁的男子便再难入眼。
想到宁知澈下个月便要定下太子妃的人选,自己与?他?并?无血缘,也该与?他?渐渐淡了来往,苏吟接下来便忍着不再主动去东宫见宁知澈。
结果她?连三日都没?忍到,因为东宫突然放出消息:皇太子病倒。
苏吟急急忙忙进宫,见宁知澈正虚弱地靠坐在榻上喝药,顿时心疼得眼眶发红,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舀了一勺药往他?嘴里塞:“说了叫你夜里早些安置,别总忙到那般晚,这下好了,病成这副模样。若还有下回,我再不管你了!”
宁知澈看着她?抿唇浅笑,一双墨眸极亮:“嗯。”
因为这张如雪似玉的脸,这点病色并?未让宁知澈憔悴难看,反而显出几?分脆弱的美感来。
苏吟舀药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宁知澈垂眸看着她?皓白柔腻的手,忽然道:“孤同皇祖母说了,让她?不必急着为我选亲。”
苏吟心口一跳,心知宁知澈已十七,即便今年不选太子妃,明年后年也得定亲,不愿表现得很在意?这桩事:“嗯。”
宁知澈看着她?这副平静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听闻王夫人已在为你挑夫婿了?”
苏吟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点了点头:“是?。”
宁知澈又静了片刻,温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孤在朝中替你留意?。”
苏吟看着眼前龙章凤姿的太子,嗓子里如被?堵了一团棉絮,半晌才终于答了一句:“不拘什么样的,性子好就可以?了。最好是?金陵人氏,我不想留在京城。”
话音落下,她?好半天都没?听见宁知澈说话。
良久,宁知澈将那碗药从她?手里拿回来,仰头一饮而尽,把空碗搁在小案上,嗓音低哑:“好。”
“待你选定夫婿,孤会向父皇请旨,让你以?太子义妹身份出嫁。”他?道,“如此,无论你嫁到何处,都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苏吟含笑言谢。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东宫的,只知这一日过后,自己与?宁知澈便默契地愈发恪守兄妹之礼。
秋去冬来,终于到了腊月初七,她?的十五岁生辰,亦是?她?的及笄礼。
正宾的高声吟颂声中,苏吟用余光瞧向以?兄长身份前来观礼的太子。
今日宁知澈穿的是?墨绿鹤纹圆领广袖长袍,他?又长高了些,面?如冠玉、身形颀长,前来参宴的贵女一个个都忍不住含羞瞧他?。
祝辞颂毕,正宾为苏吟梳发加笄。
乌发高绾成髻,昭示着她?已成人,可许夫家。
今日来了不少高门主母,都是?来为家中子侄相看姑娘的,见她?生得清婉水灵,仪态谈吐也不俗,忙笑着围上来问东问西。
见太子走近,这些贵妇才终于放过了她?,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宁知澈送上一张好筝作贺礼,出自名匠祝先生之手,筝音温劲松透,闭目如见辽阔云霄。
除了这张筝,宁知澈还送了她?一枚玉令,浅笑道:“今日你及笄,孤总觉得这份贺礼还是?轻了,却不知该再添些什么好,只好许你三诺。你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拿着玉令过来同孤说便好。”
苏吟垂眸握着这枚玉令,忽觉十分不甘心。
她?自幼从没?和人争过什么,也从没?拼尽全力?去争取过什么,即便再想要的东西,也可劝自己放弃。
可她?今日却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只此一次。
若成,便一世欢喜。
若不成,就躲得远远的。
苏吟等到宴毕人散,鼓起勇气在宁知澈离开前拉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