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远却没动,仍然看着那棵高大茂盛的树,默了很久之后才忽而开口说:“树下还是闷了些,总把人困在一个地方……”
这话有些无厘头,徐冰砚却听懂了,眉头微微皱起来。
“我还是宁愿被烧成灰一把扬到风里去,”果然之后二少爷把话说得更白了,“自在些。”
徐冰砚沉沉叹了口气:“清远……”
二少爷回过神,扭头看着对方散漫地笑,还说:“随口一说而已你就没想过这些?”
说完不等人答复便转过身离开了,背影像是浮在云里……
……随时都会飘飘摇摇随风而去。
也因为军火厂里发生了这桩意外,白二少爷便专程去了一趟南京抚恤许兴的家人,来回统共花去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
薛小姐并不知道他的忙碌,只是忽然有一天再也等不到他来看她,原本就冷清的独居生活因此显得更加寂寥,幸而这样的状况早就在她预料之中,总不至于措手不及。
她还是尽力按部就班地过日子,继续保持此前他在的时候为她留下的一些习惯,譬如午后下楼到餐厅里享受一顿下午茶,譬如晚上七点去孔雀厅看摩登的男男女女一起跳舞,譬如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去礼查饭店美丽的后花园散步……十分规律。
可也不知怎么的,明明都是一样的事情,有他在和没他在却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样子,他走之后咖啡变得苦涩了、交谊舞变得无趣了、散步也变得累人了,日子像是忽然空洞起来,变得没有着落。
她心里觉得好笑,感叹过去人说的由奢入俭难是多么正确,又嫌弃自己过分执迷、怎么那么容易就上了瘾,明明早知道不定心的花花蝴蝶根本不会一直停留在一朵即将凋谢的花上,却还是那么容易就被他勾走了一颗心。
她于是又试图戒掉他了,同时也在试图远离那些因他而起的新习惯,至少不会再去舞厅,后来总算慢慢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每天不到八点就会上床休息,比暮年的老人还要陈腐无趣。
可那天晚上他却忽然出现了。
她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费力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瞧见他坐在她的床头,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明亮的月光映照着他俊美的侧影。
她的心忽然一揪,安静地没有说话,他却知道她醒了,开口问她:“吵醒你了?”
顿一顿又抱怨:“怎么睡得这么早?”
她不知道怎么答,就沉默了一会儿、装作还没彻底醒过来,过了一阵才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叫饭店的人帮忙开的门,”他耸耸肩,不但不为不请自来感到害臊而且还要反过来说她,“你应该在里面反锁上才更安全。”
她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下回的确应该反锁,毕竟房费一直是他在付,饭店的人自然会照他的意思给他开门。
“你生气了?”他忽然问,句尾的音调微微上扬。
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他:“怎么忽然过来了?”
多么不坦率,明明比起这个问题她更想知道他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来,可惜却问不出口。
“也没什么,”他轻轻叹着气,“就是忽然很想见你……”
她:“……”
“……还想问你什么时候才会愿意跟我结婚。”
这是甜蜜得令人心碎的话,她的眼眶又有些发热,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而复得还是继续下坠,心绪摇摆间忽然感觉他靠得更近了一些,手臂撑在她身子两边,贴近得足够让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不能现在就答应么?”他的眼睛在冷色的月光下微微闪烁,“或者考虑得再快一些。”
她皱起了眉,也许因为实在太了解他,她终于还是察觉了他的异样。
“出什么事了么?”她平静地枕在枕头上看他,右手一度试图抚摸他的脸颊,“你好像……很伤心。”
他却笑了,跟月色一样浅淡、朦胧得让人抓不住。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他反问,“我还好端端地在这里……你们也都好端端地在这里。”
这个“们”字十分微妙,不用多想就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家人,父亲母亲、长兄长嫂,还有妹妹……不知何时她也被纳到这个“们”字里了,像亲情一样细密的关系,既让人失落又让人欣喜。
“静慈……”
他将身子俯下来、已经轻轻压到了她,微微的重量感并不让人感到难受、相反却能唤起更强的安全感绝妙的分寸。
“人真的很脆弱,谁都说不准明天会在哪里……”
“我不想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感到遗憾……你明白么?”
明白?
她这一生什么都不明白、唯独只明白他一个,那些花掉的心思不会背叛她,会将他心底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送到她眼前,让她想不明白都不行。
“我要再想想……”
她心中高筑的堤坝又坍塌了一些、俨然已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在怜爱眼前这个比她强大得多的男人母亲早说过的,一个女人对男人迷恋、爱慕、甚至畏惧都不可怕,唯独只有怜爱会彻底毁了她,因为这意味着她一辈子都走不出他的城。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取了巧、因此毫无顾忌地继续向她俯身,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在凝视她的嘴唇,就像她是他爱了很久的情人。
他要亲吻她了么?
她心绪复杂地紧紧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已经被攥得流出了苦水,最终却只有额头留下了他的一吻,要命的温热,要命的动人。
“睡吧……”
他抽身离去了,留她一个在黑暗中怅然若失,依然那么薄情又多情。
“……我等你的回答。”
159. 指甲 他知道她的无名指上还缺少一枚戒……
“我说过会等他的回答……”
同样的夜晚, 韵味别致的日本会馆之内却是灯火通明,上回没什么机会露脸的美貌艺妓这次总算能好生展示一番自己婀娜的身段,六弦和琴的乐声伴着三味线一同飘浮在房间之内, 正适宜让木村苍介先生款待他那从北方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