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吴致恒心想,小畜生,我才不操心。自扶着楼梯又慢慢地走下去,当真去歇息了。

老人本就睡得早,吴致恒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吹了灯,不多时便入眠。恍恍惚惚地,好像还梦见了小时候的郎主,顶着个鸟窝般乱糟糟的脑袋,站在秋风里背诗;然而一首诗还没背完,吴致恒忽然被人推了一下。

吴致恒咕哝两声,翻了个身往里睡,那人锲而不舍,又推了推他。

他终于睁开眼睛,从这动作辨别出来不是旁人,“怎么啦?”

裴耽蹲在他床边,一手擎着烛台,一手抱着兔子,吴致恒转身来时,烛光便刺激得他眯住了眼:“郎主还不睡?大半夜的,扮鬼玩呐?”

说扮鬼,倒也没有像裴耽这么脸红的鬼。他眼下的乌青更深了,既疲惫,又忧愁,与白日判若两人;凤眸里亮着零星的光,他小声地对吴伯道:“你起来,帮我想想辙。”

“什么辙?”

“我……我……”裴耽的声音更小,“我今日,与他亲近了。”

吴致恒正扶着腰缓慢坐起身,听见这一句,险些把脖子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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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耽连忙放下烛台,伸臂扶住吴伯。小野兔径自跳出他的怀抱,窝到了吴致恒的被单上,舔了舔自己的脚爪。

“我”裴耽坐回床边的矮凳,低着头,又挠了挠头发,“我不知道他……我没有忍耐住,我这样真不好,他或许……不愿意的。”

吴致恒坐在床头,道:“怪不得您这样高兴。”

“我……”裴耽轻声,“我当然高兴的呀。”

一些可能的心猿意马,于他,都如绝处逢生。

吴致恒想,大半夜的,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却要来开解这位孤独的小郎主,这本身已是奇闻;然而他家小郎主竟是当朝裴宰相,说出去,谁会信呢?

可是五年了,吴致恒从没有见过郎主如此生动的表情。

那长长的眼睫毛,那僵直的鼻梁,那紧抿的唇,都无一不泄露出主人的情感。眼睫下的清波闪着柔润的光,像是知道了春天将要来临,而暗暗地攒起风花。

吴致恒有些舍不得这样的郎主,以至于想寻些好听的话来哄他。

“但他留了您吃饭,是不是?”吴致恒温言道,“若是他仍旧像冤家对头一般地恨您,不可能与您一同吃饭的。”

“我曾经最害怕他忘记了我,那时候我想,他哪怕恨我也好啊。”裴耽闷闷地道,“可他竟比我想的……还要好。他愿意留我吃饭,听我说话儿,吴伯,他怎么能这么好?”

吴致恒无奈地想,你老婆为什么这么好,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可是对着一个小孩儿,又只能顺着他:“或许他理解了您有许多不得已。”

听了这话,也不知裴耽想到了哪里,神色却越来越晦暗。

“但依老奴看来……”吴致恒顿了顿道,“李郎君也不是那种滥施好心的大善人,他若真的与您……「亲近」。”他自己老脸竟也一红,“不可能是为了可怜您。”

裴耽默默不语。

吴致恒想起,他是来向自己求辙的。实则自己也没什么经验,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而一拍脑袋,“这不!马上就要上元节了吧?十五日开放夜禁,寺庙中都会燃灯祈福,街上还有角抵百戏,好看着呢,要不要请李郎君一同去看一看?”

裴耽挑起眼帘,眼光一时亮了,但旋即又踌躇,“这也太不要脸……”

“年轻人……”吴致恒叹口气,“您若还想讨他欢喜,首要就是丢下脸面这东西。”

裴耽眨了眨眼,似乎将这句话听进去了,但仍旧道:“上元节,恐怕宫里会有旨意”

“这不妨事。”吴致恒胸有成竹地推他,“去去去,去给他递个帖子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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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奉冰收到了一张洒金笺的书帖,还是春时在后门处接来的。

帖上画了一枝临水的白梅,满开的花瓣,轻柔摇漾的影。影旁题了一行诗:“待到金吾不禁夜,与君随意看灯轮。”

奉冰扑哧一笑,春时也凑上来看,看不出有什么好笑。奉冰便与他解释:“「金吾不禁夜」是苏味道的诗,「随意看灯轮」是陈子昂的诗,他倒好,凑合一处,不伦不类……”

“这是邀请您去上元灯会么?”春时哪里晓得什么苏味道、陈子昂,但这句诗却好懂,“裴相他说,待到那一夜,要与您看灯轮!”

奉冰怔了一怔,他竟没想那么多,再看那诗,脸色却有些不自然,将它放在了案上,自己先喝了一口药元会以后,天气转暖,他的咳嗽也好了许多。

春时问:“郎主不回他什么吗?”

“呃……”奉冰道,“我且想一想。”

春时有些失望:“噢……”

春时往门外还未走出几步,忽然又震惊地跑回来:“郎主!那边裴府那边在烧东西!”

奉冰颇为奇怪,也出去瞧。的确,在裴府的大宅院里,有数丛烟尘,正幽幽地往云中盘旋上升。

奉冰望着那烟尘,许久默然不语,神情凝重。

正月十四日清晨,大理寺传出消息,说是故河中府使陈璆因在牢狱中受了风寒,暴病而死。

第19章 艾而张罗

【“我与他就是有旧情,断不了。”】

大理寺卿乖觉,陈璆一死,便派人报知裴耽。

那时裴耽已烧了一日一夜的文牒,但听闻此讯,依然震惊。报信人称,是在前日裴耽探望过后,宫里来人提审陈璆,单独问了一宿的话。第二日深夜,狱吏发现陈璆已经面目青紫、四肢僵硬地死于囚室。但论及陈璆的死,无人敢归罪宫里,或许更多的人都会联想到裴相冲动之下的那一番拳脚。

裴耽命吴伯给报信人送了一整匣的珍珠,那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吴伯送他到府门口,他却又犹疑地停下:“那个……还有一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裴相如此慷慨,小人实在……”

吴致恒看他表情,从袖中又拿出一只钱袋,轻轻放入他怀中。

“那小人也不多做作了。”那人叹口气,身子凑上前,往吴致恒耳边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