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月桃说不敢。正准备敬茶,这时未絮却转而对秋田说:“二爷病了,派人去衙门里告假,再把林荣堂的大夫请来看看。”

“是。”

秋田退了出去,未絮这才看向月桃,很淡地笑了下,道:“二爷有些不舒服,今早身上发烫,昏沉沉的起不来,定是昨夜受凉了。”

月桃不知该应什么,也没说探望探望,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笨。

丫鬟在未絮的脚炉前放好垫子,月桃回神,上前跪下,磕了头,又敬了茶,她看见未絮的手从羊羔皮的袖筒里拿出来,纤纤玉指上戴着绿松石的戒指,与她的耳坠子是一套的。

她喝了茶,客气地问说:“我这里已经摆了饭,你要不要留下一起用?”

月桃自然不敢越矩,应对两句,就此离开。直到走出夏潇院,仍旧感到新奇,竟然就这么完事儿了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没有被刁难,也没出什么差错,二奶奶看上去更没有她们说的傻傻天真的样子,反倒有些慢条斯理,高高在上和二爷有些像呢。

其实未絮自己也不清楚,为何毫不费力的就有了那种姿态和架势,大概这就是阶级意识带来的本能吧。

***

午后,薛洵喝完药又睡下了,未絮躺在外间的软榻上翻书,正犯困的时候轻蘅来了,一进门就笑着揶揄说:“怎么自己在这儿发呆呢,不找你新来的妹妹热闹热闹?”

未絮知道她嘴里没好话,每次都往人心窝里戳:“你小声些,二爷在里头歇息呢。”

轻蘅挑眉:“人家纳妾都是喜喜乐乐的,偏你们二爷倒病了,是个什么意思?他为你病的?”

未絮苦笑:“别闹了。”

轻蘅说:“你这又是什么表情,先前为二爷张罗纳妾不是很高兴吗?连彩礼都亲自挑选呢,怎么这会儿装不下去了?”

未絮坐起身,抓了个抱枕放在怀里,淡淡道:“我晓得你瞧不上我那样,但他们迟早要挑新人进来,我不如主动些,脸上也不至于太难看。”

“你现在脸上好看了?”轻蘅嗤一声:“何苦来呢,如此在意旁人的看法,迟早累死自己。”

“旁人?我哪里在乎什么旁人,”未絮摇摇头:“先前你说,即便没有子嗣,我也能平安过下去,还怕什么?这两日我才想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轻蘅看着她脸上苦涩的笑意,心下震动:“你别犯傻了。”

未絮闻言并不接话,只道:“方才在书上看到一则野闻异事,很是有趣,我讲给你听听。”

“嗯。”

“说大宋徽宗乾兴年间,咱们苏州太仓县有位千金小姐,在花朝节那日外出游赏,偶遇了一个穷书生,两人互生情愫,利用丫鬟递信来往,还偷偷在外头幽会。后来被这小姐的父母发觉,棒打了鸳鸯,他们便相约殉情,在当日初遇的海棠树下服毒而亡。那小姐的魂魄来到阴间,寻不见书生,便站在奈何桥上等他,等着等着,错过了轮回之期,她变成了孤魂野鬼,终年徘徊在海棠树下,见不得光。又过了整整五十年,一个修道的真人路过此地,因修得一些造化,看见了小姐的魂魄,得知她的生死因果之后,为她卜了一卦,并在罗盘上点出幻象,她在那盘中看见自己死后发生的事,原来书生被人救活了,他难过了一阵,接着就这么活了下去,并且在三年后求得功名,娶妻纳妾,锦衣玉食地活了整整五十年。”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道士告诉她,这日便是书生寿尽之日,他可以帮她重返地府,与他见上一面。”

“小姐来到奈何桥,见到已经老去的书生,她上前唤他的名字,想质问他当年为何背弃誓言,为何贪生怕死不守承诺她心里仍旧怀有一丝期盼,毕竟当时与她一同喝下毒药的书生,是有过真心的。可她发现书生完全不认识她了,他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阴司的判官给了小姐一个重新投胎的机会,并承诺她,来世会幸福安康地度过一生。她没有接受,而是选择回到那棵海棠树下,等到日出之时,让自己魂飞魄散了。”

未絮讲完,揉了揉眼睛,轻蘅看着她,万般嫌弃:“俗,真俗,西厢记后这种小姐书生的故事当真用滥了。”

未絮问:“为何世间男子总是如此薄幸呢?”

“因为他们贱。”

“……就没有不那么贱的吗?”

轻蘅笑了:“既然你心中已有期盼,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又道:“世间女子其实也不像书里写的那般痴情,她们只是蠢、出不去,没有机会而已。再有就是不争气。想想看,即便是写下‘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卓文君,在司马相如回头以后,竟然也不计前嫌地原谅了他。照我说,男人既有了那种心思,就不能要了,不仅破镜难圆,更加玷污了‘真心’二字。”

未絮黯然张口:“你总是语出惊人。”

轻蘅道:“我只是对许多你们习以为常的事情都感到难以理解。”

未絮眨眨眼,笑着清咳一声:“踽踽独行于世,众乃以为迁也。”

轻蘅先是一愣,继而“扑哧”一声笑了。

未絮道:“《孟子》里也有一句踽踽凉凉,我觉得就是在说你这种人。”

轻蘅指着她:“你看了《孟子》?还在记恨我那时捉弄你?”

未絮也笑了:“二爷让我找机会坑回去,我就把整本书都读熟了。”

轻蘅微怔。

“我……”未絮垂头扯着自己的手,扬扬嘴角:“我是不是很蠢?”

轻蘅屏住呼吸,望着她微红的眼眶认真道:“是啊,蠢死了。”

……

幽静的屋内,薛洵翻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多月后,苏州城的柳絮漫天飞舞,天气暖和起来,薛府里迎来一件喜事,二爷新纳的月姨娘怀上身孕了。

第二十七章

月桃肚子里的动静来得太快,府里上下都有些惊着了。林荣堂和润草堂的两位老大夫相继过来问诊,确认无误后,夫人那颗心才落在了实处,立即赏了月桃好些东西,又另拨了几个丫鬟婆子专门伺候安胎,隔三差五还会亲自过来走动走动。

月桃一时成了薛府最受瞩目的红人,门庭熙攘,人来送往,风光无限。

薛洵每日从衙门散值回来也会去偏院小坐一会儿,吃的穿的赏了不少,即便算不上关怀备至,该尽的责任也全都尽到了。

这日晌午,未絮让春喜把几匹新得的缎子送去偏院,春喜拿着东西过去,碰巧遇见孟萝也在,正和月桃闲话家常,一屋子丫鬟媳妇陪着嘻嘻笑笑,好不热闹。

春喜见此情景,想到人情冷暖,心中怅然,无以言状。

那佩枝接过绸缎,用夸张的声音笑道:“可巧,昨日二爷还说让裁缝给姨娘做几身新衣裳呢,二奶奶这里就送缎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