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百炼成钢。
虽则年少,所经历的磨难却多,她的身手不足以对抗颜不昧,毕竟岁月差距在此,可对于她这年纪而言,身手已算得惊艳,已算得屈指可数。
这些人,不是她对手。
楼镜自踏出江湖来,总是被压制,不是被规矩压制,便是被武力压制,何曾如此畅快,毫无顾忌的厮杀,仿佛身心都被打了开来。
身上毛孔舒张,暖意肆流,仿佛众人鲜血融入她体内,成了她的力量,不见力竭之态。
倏忽间,一面风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原是孙莽动了,抬起一脚,便将他面前那张桌子踢向了楼镜。
楼镜仰天一掌,将酒桌震飞,那酒桌撞在柱上,四分五裂。楼镜正面寒风虎虎,楼镜剑回急速,铮地一声,刀剑相撞,平地风起。
楼镜迎着孙莽,两双深黑的眸子,战意涌动。孙莽腰间发力,刀刃横扫,凌厉之气,似盘古分天地,堂中众人寒毛倒竖,纷纷避散。
楼镜不退,长剑迎上,银浪磅礴,如大海翻波。
内力相碰,两人身躯同时一震。
不相上下。
孙莽精神一振,不再小觑跟前这女人,声如雷吼,“看好了!”
他那刀使来,招招迅猛,且不失灵活机变,且一身横练功夫,身上硬的似铁板,楼镜在他身体上刺上一剑,若是不深,血也不流多少。
楼镜剑剑奇速,她在颜不昧手底下挨打,脱皮换骨,一如了当初沈仲吟所愿,干元剑法,所说的三分余地,她已然一分不留。
剑去尽,孤注一掷,锐不可当。
楼镜将孙莽金刀挑飞,长剑突进,谁知孙莽左手一抬,硬是将肉臂做了盾牌,长剑刺入孙莽手臂,去势微减,孙莽手接住下落的金刀,顺势往楼镜身前劈来,楼镜抽剑后撤,慢了半步,那刀锋划过额头,直落到眉峰,若再慢些,便要伤到眼睛了。
鲜血流出来,染红了她半张脸。
花衫见状,欲上前来,楼镜喝道:“不必过来!”
楼镜越战越勇,越战越狠,血气萦绕,浑身似要烧起来,让人冷静不下来,只要将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方肯罢休。她曾在生死关里讨日子,练就极狠厉的性子,但凡被咬一口,只要不死,便要更狠的咬回去,她那剑意,若不能压死了,敌人利三分,她便要更利更锐。
孙莽额上落下汗珠,和身上鲜血混在一起,他瞧向楼镜的眼神里,多了丝敬畏。
人一露怯,刀便慢了,孙莽渐落下风这,终被楼镜寻到破绽,当着肩头,狠狠一掌,直打得他吐血当场,将栏杆都撞断了,方止住身形。
帮中的人一见帮主落败,着了慌,花衫将一个青布衣衫的男人打倒在地,那男人离孙莽不远,见楼镜提着剑往孙莽踏了一步,连滚带爬到孙莽身边,护住了他,急忙道:“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们认输了,一概货物,即刻便差人送回风雨楼去。”一面又喝止帮众停手。
楼镜抹了抹左脸上的血,伤口的刺痛让她回神,她声音沙哑,盯着孙莽,“让他说。”
孙莽半躺着仰望楼镜良久,喘了口气,垂下头来,“服了,明日我亲自将货送还风雨楼,日后与小神仙来往的商队,青麟帮亲自护送。”
武生在远处观望,掩不住眼中惊艳之色,慨然道:“大小姐让我俩听她调度差遣,我原是不服的……后生可畏啊。”
青衣身子笼在黑衣里,瞧不见眼睛,只大抵能分辨出身子是向着楼镜,“疯子。”
楼镜还有些怔怔的,似出神一般,她压抑日久,与颜不昧的比试,犹如自虐,这是头一次释放,如飓风过境,将草木压折,无人可挡,鲜血在她脚下如花也似绽放,竟觉得好生痛快,浑身上下,每一滴血液都战意汹涌,咆哮着进攻。这搏斗,她咂摸出味道来,意犹未尽。
赢的那一刻,无比满足,她明白了众人对力量的痴狂。
她的心,躁动不堪。
52、纷端起
夜已极黑, 楼镜四人一行就宿在这青麒帮里。这班剪径的恶人就是群狼,刚一照面,呲牙咧嘴嗷嗷的叫, 要将敌人撕碎, 等到动了手, 知道厉害, 被打服了,那脑袋垂了下来, 也就老实了。
楼镜冷眼瞧着,这些混不吝,轻生死,唯恨人生苦短, 把堂里的尸首拖下去, 血迹犹在, 就扶起桌子来, 在这刀剑肃杀之气未散的堂子里,大口喝起了酒。
酒气浓烈, 似火一样烧灼人的喉咙,楼镜忽觉得口渴,喉头滑动,皱着眉头,转身出去了。
那孙莽很是爽快, 低了头,应了声,就不再反口,隔日里便将货物整理,托着伤躯亲自护送, 随着武生和青衣一道往风雨楼去。楼镜和花衫和他们去路不同,一方往南,一方往北,在岔路分手。
不日,楼镜和花衫回了杏花天,寒冬料峭,杏花天里却热闹不减,酒楼四面挂下灯笼帘子,楼内灯火辉煌,绯色幔帐,红色绫罗,将四周映得暖色一片。
生意好,烟娘气色也好,见到他俩人回来,那脸霎时皱了起来。
“哟……”烟娘捏住楼镜下巴,往两边扒拉,“你跟市井泼妇吵架去了?把脸都抓花了。”
楼镜和孙莽动手,额角自眉骨上落了一条刀伤,现下结痂了,一条红线,直插剑眉,给楼镜更添了两分阴戾之气。
烟娘痛心疾首,宛如自己钟意的胭脂玉瓶出现了裂纹,“好好养养,应该不会留疤。”
两人回了杏花天后,走马上任。今年有了职务变动,楼镜‘升官’了,从一个打杂伙计,成了管事,这差事和原先的比有七八分的不同,做伙计,那要懂得察言观色,伺候人,做管事,那便得知人善任,镇得住场子,拿得住手下。
楼镜年纪渐长,渐渐脱离最躁动的年纪,经历的又多了,性子沉淀下来,若说她自离了干元宗后,学的最深刻的是什么,那便是不片面的看人待物。即便许多事来她不喜,不以为然,但若是有用处,她也能沉静下心来,用心去学。
她在杏花天里这一方小江湖中,也算过目了人生百态,越发明白厚积薄发的道理,她心头对仇人的恨意并未消弭,但也知道为自己报仇积蓄力量,不再似当时急匆匆便要去寻找沈仲吟,恨不得即刻从他嘴里得知仇人名姓。
干元剑法之中有一招‘龙蛰’,是她惯用的招式,她原是为好胜,勤练这一招,却从不明白剑招之中‘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的真正道理。今日,总算真正领悟。
楼镜在杏花天中安安分分的从年末待到年尾,做起这管事的来也不好惹,她性情底色到底是桀骜的浓烈的红,声威极重,将手底伙计们训得似看门的土狗子听话,唤一声,人便巴巴上来。
烟娘拿着那帮伙计取笑她凶神恶煞,说她最适合上山当个女大王,但日子久了,烟娘也渐倚重她,将她做了左膀右臂。
中途听闻青麒帮依附到风雨楼去了。寒来暑往,天井里的桃树开了又谢,等到又是一年冬至,江湖上渐渐不太平了,许州城里隐有风声,中原武林要集结门派,讨伐飞花盟。
酒桌上的江湖客侃侃而谈,“若是真打起来,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平静了十多年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邻桌的问道:“中原武林里领头的是谁?”
“除了干元宗还能是谁,那新任的宗主楼彦,平日里不打眼,文质彬彬,做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