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将将说完,那厚重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方明亮的天光。一个黑色劲装的男人走来,气息内敛,脚步稳健轻快,到詹三笑跟前下拜,奉上巴掌大的锦盒,“这是教主替楼主寻来的灵玉。”
詹三笑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红玉手串,玉质细腻,颗颗饱满润亮,触手生温,握在手中,似有丝丝缕缕热气顺着手臂脉络一路往上,说不出的舒坦,詹三笑说道:“替我谢过她。”
那男人躬身退了出去。詹三笑双手拿着手串,良久,轻不可闻的叹上了一声。
韶衍待詹三笑格外不同,楼镜在风雨楼呆久了,也多少瞧得出来。
韶衍是朝圣教的教主,丘召翊之徒,江湖上称她做定盘星,只因飞花盟的地盘大部分在江南,只朝圣教在江对面,淮南地界,是中原武林进入飞花盟地盘的第一道关卡,所以有此称谓。
楼镜见过韶衍的次数不多,见她时,她都与詹三笑在一起,她面对着詹三笑时,轻柔仔细,言笑晏晏,但这人待旁人却是冷漠倨傲,骨子里则是个冷酷嗜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过二十,便能只身一人血洗排沙帮。
楼镜不觉得厌恶,反而因为自己的娘亲,对韶衍当年做的这桩事感到快慰,能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
51、舞干戚
正月过后, 楼镜便要回杏花天去,原来的路离西风口不远,便正好把詹三笑那宗人情给还上。
便如詹三笑所说, 她手底下没多少人给她调度, 临行前把她叫到正堂去, 指了指身旁站立的两人。
一人身后背一杆长幡, 黑幡收卷着,一人身上裹着黑袍, 半张脸罩在兜帽里,身形瘦削,撑不起宽大的袍子,黑袍在风中飘摆, 浑似底下空无一物, 辨不清是男是女。虽只有这两人, 但两人皆是气息沉敛, 修为不俗。
楼镜得知这背长幡的叫武生,着黑袍的叫青衣, 这两人和花衫一样,都是百戏门的人。
动身不久,将将出城,却见到了花衫在城门口等着,楼镜勒停了马匹, 马儿慢行到花衫前,楼镜问道:“你不是按原路回杏花天去么?”
花衫一笑,“帮你来了,全当还你个人情。”
楼镜已全不记得帮过花衫什么,但心想多他一人, 也多一分助力,反正是詹三笑的人,也不与他客气,点了点头。
一行四人骑快马径往西风口来,那西风口是个山寨,过江后往风雨楼来,走那条路是个捷径。
过了沅南小城,再往前,踏上山路不远便是西风口,城里不太平,四人在客栈里歇脚时,遇到两伙江湖人拚杀。楼镜赶得巧,从两伙交手之人字里行间听出这两波人,一边是城中红香会的,一边正好是那西风口青麒帮的。
楼下打得热闹,楼镜站在二楼栏杆边上看着,问花衫道:“青麒帮帮会实力如何?”
“马马虎虎,不过那帮主孙莽,有些本事。”否则这帮会也立不住脚。
楼镜回头望向他,又问到:“比颜不昧如何?”
花衫谑笑出声,“他在颜不昧跟前,上不了门面。”
楼镜再看厮杀的那些人,心里已有了数。
“他们闹的这样厉害,丘召翊也由着?”
“原本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恶人。”花衫轻描淡写。
“飞花盟大小帮会,门派,教宗数十个,还有些独来独往的,难道个个似他们?”楼镜问道。若真是这般,只消放任飞花盟不管,让他内斗,使其溃散,一击必败,可事实并非如此,中原武林十多年前是集众门派之精锐,方将飞花盟击溃,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飞花盟退入江南蛰伏,似牛皮癣,又顽固难除又令人憎恶。
“不,多数帮会都有依附,就比如这青麒帮的和那红香会的原先都依附着定山派,归龙仇管,龙仇对丘召翊忠心不二,韶衍是丘召翊亲传徒儿,大小姐与韶衍交好,若龙仇在时,这青麒帮自会给三分面子,不敢造次;而青麒帮和红香会便是有个不和摩擦,小打小闹,定山派的不会管,但若是有灭门吞并这档子事,龙仇便要插手了。”
掌柜的并一干伙计早已远远躲了出去,一楼客堂里见了血,众人越打越性气,那血气漂浮在楼镜眼底,她冷眼望着。
花衫道:“龙仇一死,底下各个门派之间是互相不服的,定要个厉害的人才能压得住他们。赫连缺赫连楼主原本有意将这些门派收服,只可惜遇着丘召翊出关,调查龙仇死因,清理飞花盟中奸细,赫连缺疲于应对。两尊菩萨斗法,无暇他顾,朝圣教地处淮南,鞭长莫及,也就有了这些小鬼,人间放肆。”
楼镜心头一动,又瞅了花衫一眼。她是头次知道,飞花盟内奸,龙仇之死不简单,花衫想说什么,这些原与赫连缺有关,是他向中原武林泄露了龙仇行踪?
花衫微微一笑,正对着楼镜,“孤雁难飞,孤掌难鸣,手中无人,行事不便,你要报仇,是用人之际,此刻是大好的机会,不若将这帮人收归己用。”
楼镜不置可否,不说她是干元宗出身,暂时委身风雨楼,没有声名,更没有独步武林的修为,就说这人心,岂是如此容易收服的?
当天夜里,四人便赶到了西风口。青麒帮与红香会的厮杀,损伤了元气,倒正好便宜了他们。
银月如勾,夜风极为冷冽,山坪上灯火闪烁,会堂里灯火通明,酒桌子摆着,众人喝酒划拳,闹得正酣。那大门彭的一声,从外撞开,两名守门的兄弟跌倒在地上,冷风直灌进来,众人酒醒了大半。
一袒胸露乳,毛绒绒的汉子瞅着身披夜色走来的人,怒喝:“什么人,活腻歪了,敢闯我青麒帮!”
楼镜手提一把三尺来长,色沉如渊水的青锋,“风雨楼的人。”
青麒帮有半数多的人或是外出,或是负了伤修养,或是在看守山寨,堂中只有七十来人,闹腾的人声渐歇,另一个马脸的男人坐着,不解道:“那病秧子的人跑到我们地盘上来做什么?”
一旁的人提醒道:“前些日子刘兆金那批货……”如此一提,堂中不解的众人想起了这桩事来,却很不以为然。
楼镜目光冷冽,缓缓扫到台子上那桌。一个男人腿横跨在座上,端着酒碗歪坐着,猿背蜂腰,络腮胡子戟张,散漫地瞧过来,正是青麒帮的帮主孙莽。楼镜说道:“帮主好好将这批货还回来,上风雨楼请罪,日后绝不再犯,此事,便可揭过去……”
孙莽冷冷地开口,睨着她,声音含着几分轻蔑的笑意,“我若是不还呢?”
“若是不还,只有我们自己个儿取了。”楼镜冷漠开口。
离得楼镜最近那桌,一个大汉抽刀便照着楼镜脑袋砍来,嘴里喝道:“这里是西风口,不是你们风雨楼的地界,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妮子,也敢到我们地盘上撒野。”
一掌拍在刀面上,却将那人震飞,直跌在酒桌上,野熊般的身子一落下来便将酒桌压垮,刀贴在皮肉上,烫的他一阵□□。
楼镜脸上绽出几分欢意来,眼敛精光一觑,她就极喜欢这帮派做法,无甚阴谋诡计,不多嘴饶舌,说打就打,她此刻动手,便是杀了人,也无人来指责她不当,不该。
这里是只论修为,只讲强弱的世道,残酷无情,却叫她感觉极踏实。
堂中众人取了武器杀来,楼镜长剑一挽,似青龙入海,杀入人群之中。以少敌多,却游刃有余,她似清风,急急掠过,众人摸不到她衣角,长剑袭来,似白虎下山,似青鸟飞旋,众人也挡不下来,鲜血流淌,一忽儿,血气便盖住了酒气。
楼镜在山中起,便多受打击,上有余惊秋压着,楼玄之又吝于夸赞之词,踏入江湖后,前前后后遇着的,沈仲吟,曹泊蛇姬,颜不昧之流,哪一个不是江湖中威名赫赫,修为高深之人,楼镜小小年纪,敌他们不过,再寻常没有。
她心底以为自己不过是资质尚可,实则是优秀玉质,龙窟中半年苦修,那条条长虫阴狠毒辣,不是寻常之物,蛇毒厉害,折磨的她生不如死,但蛇胆却是大补之物,对修行多有助益,其后在颜不昧手底下磨练求生,哪次不是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她这道嫩苗被狠狠地抽条,若是意志撑不住,最后便蔫死了,但她心志坚毅,远超常人,心中恨意支撑,硬生生成长为树。